郭芙蓉搬完酒坛,坐在门槛上,看着街对面悦来客栈进出的客人。
那边门口站着个穿新棉布褂子的伙计,脸上堆着笑,声音洪亮地招呼着。
“瞧他那德行,”郭芙蓉嗤了一声,“跟捡了金元宝似的。”
吕秀才坐在她旁边不远处,闻言抬头看了看对面,又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着。
“听闻他们掌柜的,和县衙的钱师爷是远亲。”他声音很低。
“怪不得。”郭芙蓉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白展堂修好了桌子,正试着把它放平稳。
“哪儿都有这样的事。”他淡淡地说,把垫桌脚的废纸抽出来,揉成一团。
李大嘴端着一盆和好的面从后院过来,准备蒸晚饭的馒头。
看见太阳,他停下脚步,眯着眼看了看天。
“这天儿,怕是还要下雨。”
果然,入夜后,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雨点打在瓦片上,声音细密而绵长。
客人比昨晚更少。
只有两个躲雨的行人,要了壶茶,坐在角落里低声说话。
佟湘玉让白展堂早点打了烊。
门板合上,隔绝了外面湿冷的街道和模糊的雨声。
大堂里只点着一盏油灯。
几个人围坐在桌边,都没说话。
莫小贝在楼上温习功课,偶尔传来翻书页的声音。
李大嘴把明天要用的豆子泡上,也坐了过来,搓着粗糙的手掌。
“掌柜的,”郭芙蓉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咱这客栈……还能撑多久?”
话一出口,吕秀才轻轻碰了她一下。
白展堂抬眼看了看佟湘玉。
佟湘玉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慢慢捻着灯罩边缘。
“撑不下去也得撑。”她说。
声音不高,却像石头落在实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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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不行,”李大嘴瓮声瓮气地说,“我……我回乡下种地去,也能省下一口嚼谷。”
“你走了谁做饭?”郭芙蓉立刻反驳,“就你那点工钱,省下来能顶啥用?”
李大嘴张了张嘴,没吭声,低下了头。
“我……”吕秀才犹豫着开口,“我或许可以去找个抄写书信的活计,贴补一些……”
“得了吧你,”郭芙蓉打断他,“你那手字,也就记账还能将就。再说,这镇上认得字的都没几个,谁找你抄书?”
吕秀才的脸在灯光下有些泛红,抿紧了嘴唇,不再说话。
白展堂一直沉默着,这时忽然站起身。
“我出去转转。”
他没拿伞,拉开门,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的雨幕里。
佟湘玉看着那扇重新合上的门,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都歇着吧。”她说。
雨还在下。
第二天,雨停了,但天依旧阴沉。
佟湘玉起得很早,在院子里看了看堆在墙角、有些受潮的柴火。
白展堂从外面回来,衣角沾着泥点,手里提着个小布袋。
“买了点新米,”他把袋子递给迎出来的李大嘴,“陈米快吃完了。”
李大嘴接过,掂了掂,没说什么,转身进了灶房。
上午,邢育森挎着刀,慢悠悠地踱进客栈。
“佟掌柜,早啊。”他招呼着,眼睛在大堂里扫了一圈。
“邢捕头早,”佟湘玉从柜台后拿出包好的税银,推过去,“劳您跑一趟。”
邢育森接过,掂了掂,揣进怀里。
“好说,好说。”他笑了笑,眼角堆起皱纹,“最近……没啥事儿吧?”
“托您的福,还过得去。”佟湘玉语气平淡。
邢育森又闲扯了几句,目光在略显空荡的大堂和有些褪色的桌椅上看了一圈,终于起身。
“成,那你们忙,我再去别处转转。”
送走邢育森,佟湘玉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她转身,对正在擦桌子的白展堂说:“把后面那间堆放杂物的屋子收拾出来。”
白展堂动作一顿:“收拾它干啥?”
“租出去。”佟湘玉说,“便宜点也行,总能换几个钱。”
那屋子又小又潮,窗户还漏风。
白展堂没再多问,点了点头:“成,下午就弄。”
收拾屋子的时候,灰尘很大。
郭芙蓉被呛得连连咳嗽,一边用力拍打着废旧桌椅上的积灰,一边抱怨:“这破地方,鬼才来住!”
吕秀才用一块破布捂着口鼻,帮着把一些用不着的旧物搬出来。
他的长衫很快蹭满了灰。
莫小贝也跑来帮忙,把她以前玩过的几个残缺的泥人、木偶捡出来,看了看,又默默放到要扔掉的那堆东西里。
李大嘴忙完灶房的活,也过来搭把手。
他力气大,把一张沉重的破旧木板床从屋里扛了出来。
“这床腿都快烂透了,”他喘着气说,“扔了吧?”
“别扔,”佟湘玉站在门口看着,“找点木头,修修还能用。”
白展堂拿着锤子和几根木条过来,蹲下身,开始敲敲打打。
整个下午,客栈后院都响着收拾整理的动静。
傍晚时分,那间小屋总算勉强能住人了。
打扫出来的垃圾堆在墙角,像个小丘。
众人都累得够呛,身上、脸上都是灰扑扑的。
吃饭的时候,气氛依旧沉闷。
稀粥更稀了,烙饼里的麸皮似乎也多了些。
吃完饭,郭芙蓉没像往常那样立刻回房,而是走到后院,坐在井沿上,看着那堆垃圾发呆。
吕秀才跟了出来,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芙……郭姑娘,”他轻声说,“要不……我明天真去问问抄书的活?”
郭芙蓉没回头,声音有些哑:“说了不用。你好好把账管明白就行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郭芙蓉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天无绝人之路。”
她说完,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
背影在渐浓的暮色里,显得有些单薄。
吕秀才看着她的背影,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夜里,佟湘玉独自坐在大堂。
油灯如豆。
她拿出账本,一页一页地翻看。
上面的数字,一笔一笔,都是开销,进项却寥寥。
她合上账本,揉了揉眉心。
窗外,传来打更人梆子的声音,悠长而寂寥。
三更天了。
她起身,准备回房。
经过后院时,她看到那间收拾出来的小屋门开着一条缝。
白展堂正站在里面,手里举着盏小油灯,仰头看着屋顶。
“看啥呢?”佟湘玉走过去,低声问。
“好像有点漏雨。”白展堂指了指屋顶一角,“明天得找点瓦片补上。”
佟湘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片屋顶颜色深暗,确实有渗水的痕迹。
“嗯。”她应了一声。
两人沉默地站在狭小、还带着霉味的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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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的光晕摇曳着,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模糊而扭曲。
“睡吧。”过了一会儿,佟湘玉说。
她转身离开。
白展堂吹熄了油灯,也跟了出来,轻轻带上门。
门轴发出干涩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