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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楼的夜风微凉,万籁俱寂。
原本空无一人的书楼之巅,悄然出现了一位儒衫老人,眉目沉稳,气息幽深,似不属于这尘世之间。他双手负后,身影虚实不定,明显是阴神出窍远游的形态,唯有一双苍老眼眸格外凝实,死死盯着那方漆黑砚台。
老人的面色如霜,隐有怒意起伏。
他不是旁人,正是那条沉寂已久、潜藏于寒食江的老蛟真灵,此刻现身于此,不为别的,只因感应到自己那砚台中的蛟血气息——那是一种不可言喻的本能反应,如子嗣被拘禁于刀俎之间。
崔东山依旧稳坐地面,不曾起身,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是轻轻一挥袍袖,那方砚台便如落叶被风卷起,稳稳飞向儒衫老人。
“你的三百年修为已经打掉,”崔东山淡然道,“上次的事情,就此两清。”
老蛟伸手接过砚台,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头。
崔东山继续道:“接下来,你不用急着奔赴龙泉县。蛟龙之属残存不少,有老有小,你替我将这些孽种一并擒拿,关入砚台之中。别担心那砚台承载不住,我家先生留下了许多品相上佳的蛇胆石,灵气充盈,又未曾带出家乡。亏得他这次收敛,否则以他那‘天生散财童子’的性子,早该挥霍个一干二净。如今倒好,物尽其用,皆为后用。”
老蛟听完,脸上的肃穆终于缓和几分,低头望着那方砚台,神识探入其中,感应到那一蟒一蛇战战兢兢地蜷缩其中,丝毫不敢妄动——不只是因他,更是因为砚台中沉睡的那条老蛟残魂,其威慑力远超寻常妖族所能承受。
他轻叹一声,收起砚台,道:“国师不愧是国师,筹谋之远,我等只能仰望。”
崔东山拍了拍肩膀,漫不经心地坐直了身子,身形瘦削,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势在他周身流转。
“从无到三,从三到五,看似惊人,在这宝瓶洲上确实罕见。”崔东山神色淡然,“但放眼那座中土神洲,你在那待上一百年,便会明白,什么叫真正的风起云涌。”
他抬头看着夜空,眼中仿佛映照出遥远的天幕,“你以为天才多了是福气?非也。在那里,每隔十年八年,都会有惊才绝艳之辈脱颖而出,升腾如烟火,随后便如陨星坠落。要么被仇家截杀,要么道心不稳自毁根基……终究活下来的,不过寥寥数人。”
“最后你才会发现,那些真正厉害的,不是天赋多高,不是修为多快,而是那些‘老而不死’,甚至能‘老而不朽’的人。”崔东山语气轻柔,却句句如锋,“这世道啊,就是熬出来的。”
老蛟听罢,不置可否,只是轻轻笑了笑,“中土神洲,终究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待的地方。只要身份泄露,哪怕你我藏得再深,也免不了剥皮抽筋、魂飞魄散。”
他顿了顿,语气淡然,却也带着几分自嘲,“我虽为开山祖师,也是水神之父,可在那等地界,不过是泥水里翻滚出来的一条杂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