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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老爷子当然记得自己讲到哪里,他故意这么一问,是想提醒林远方,不要光考虑棋盘上的胜败,最主要的,还是要记住他今天的教诲,自从当年跟着太祖爷闹革命,他风风雨雨大半辈子,这些宝贵的教训和经验现在不传给自己的孙子,难道还要带到马克思那里去啊?

“那咱们再谈谈围棋吧!”任老爷子把自己一只炮从右边调到了左边,依旧保持着对林远方右路的兵力优势,然后才说道:“这下围棋,对弈的双方,目的在于占领更广阔的地盘。一般都从布局着手,采用步步为营的方法。无论是尖、飞、镇、长、并、跳,还是壮士断腕‘弃子’、辗转腾挪的‘转换’、破釜沉舟的‘打入’等等等等,均是以‘动须相应,彼强自保,逢危须奔,慎匆轻速,舍小就大,势孤求各’为基本理念,每一粒棋子必须依据形势判断而决定自己的落处,为不断扩大已方的势力范围而做出应有的贡献——并不一定以消灭对方为宗旨,在某种情景下,还必须与对方和平共处,谋求‘双活’。”

说话间双方已经进入了短兵相接的阶段,任老爷子率先发起了进攻,经过一系列复杂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兑子换子,林远方只剩下一只孤炮加一残士护着老帅,而任老爷子虽然也只剩下一只单相拱卫老将,但是却还有一马双卒逼近了林远方老帅的城池。见此情景,林远方知道败局已定,再抵抗下去毫无意义,遂痛快地举起了白旗:“爷爷,您老的棋力真是太老辣了,这一局我输得心服口服。”

“你输得心服口服,可是我赢得也不怎么光荣,你看看我这边,也只剩下孤零零的几个棋子,大部分兵力都和你拼光了。”任老爷子用手指着棋盘上他的那几个棋子说道:“这就是象棋啊,尤其是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即使是拼尽头全力赢了别人,自己这边也损失惨重,即使是下成和棋,双方也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的。如果是下围棋,就不至于出现这样惨不忍睹的局面,双方都能保持相对不受损害,都能够在棋盘的空间里得到发展,即使是胜利者,比失败者也不过是多占几目而已……”

说到这里,任老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一下嗓子,这才把最后的结论说出来:“在官场之上,从根本上来说,人与人之间不应该是你死我活的较量,而是谋求‘双活’的共同发展,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出现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惨剧。所以说这个下围棋的思维方式,是官场上的常态。只有到迫不得已的时刻,才会去采取下象棋的思维,去破釜沉舟,谋求一胜!”

林远方细细咂摸着老爷子的这一番教诲,越琢磨越觉得其中滋味无穷。果然是人老成精,连最平常的下围棋下象棋爷爷都能联想延伸到政治上面,总结出一番规律来,如果自己跟在爷爷身边日夜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汲取他老人家大半辈子的人生经验,岂不是要比自己胡乱琢磨的效果要胜出好多倍么?

包光辉见这一盘棋结束,就走过来,小声提醒道:“老首长,时间到了。”

“你这个小包啊,简直就是个催债鬼,就不能让我多自在一会儿!”任老爷子气哼哼地瞪了包光辉一眼,伸手拍了拍林远方,说道:“这些东西回头再琢磨,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来,跟爷爷过来,看看你的卧室。”

包光辉怕老首长到楼上心情激动,就拦着老爷子,说道:“老首长,您已经超时两分钟了,该回卧房泡脚睡觉了。远方这边,就交给我了。”

说着包光辉喊来勤务兵,打来热水,送任老回房间泡脚,他则陪着林远方上了三楼,来到走廊西边向阳的那间卧室。

包光辉伸手把房门推开,对林远方说道:“这间卧室原来是你爸爸妈妈住的,房间里的布置二十多年没有动过了,还是他们当初的原样。只是床上的被褥是新换的。你今晚先住下看看,等以后你觉得房间里的布置有什么不合适不方便的,我再帮你调整。”

林远方望着房间里的老式木板床,枣红色的三斗书桌,还有靠墙立着的简陋的书柜,心中弥漫着一种别样的情绪,这就是他从没有见过面父亲母亲居住过的房间啊,终于见到了……一时间林远方双眼模糊起来。

“辉叔,这是爸爸妈妈的房间,我觉得还是不要动,保持原样吧。请你另外帮我安排一间房间吧。”林远方恋恋不舍地在房间里转了很久,这才对包光辉说道。

“你今天晚上先在这里住一夜,明天我在帮你安排。”包光辉说道,“老爷子交代,你回家的第一天,一定要住在主卧!”

在晖苑的一号洋楼上,只有两间主卧,一间是二楼书房斜对,老爷子住的主卧,另外一间就是三楼这间主卧了,自从林远方的父母离世后,这件主卧一直空着。现在老爷子坚持让林远方住进三楼的主卧,在包光辉来看,就是向任氏家族的成员强调林远方三代嫡传少主的身份。只要林远方在这里住一晚上,那些人自然就明白老爷子的意思了。至于说以后,可以在三楼再给林远方安排一间卧房,这间主卧,还保持着原样,用来纪念林远方的父母。

以林远方的聪明,一听包光辉这么说,就明白了爷爷的意思,当下他也不再反对,怀着复杂又激动的心情留在父母的房间睡下。这一晚上,林远方做了无数个梦,梦中有他父母,有泉叔泉婶,有老爷子,还有那些凶神恶煞的红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