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可等不起明日。成大器抓起披风,我要亲眼看看,他们如今肯不肯用谷米换我的新币。
夜漏三刻,寿春城南的石板路上,一辆没有帷幔的马车缓缓而行。车夫是个老兵,脸上带着箭疤,缰绳握得稳稳的。成大器坐在车辕上,看着两侧渐渐亮起的窗灯,有妇人在灯下缝补衣裳,有老汉在院里劈柴,偶尔还有孩子的哭闹声从门缝里飘出来,竟比宫宴上的丝竹更入耳。
前面就是张记米铺了。陈登指着街角的矮屋,屋檐下挂着盏油灯,灯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铺子的门板卸了两块,露出里面昏黄的光,几个百姓正围着柜台低声说着什么。
成大器下车时,听见一个老婆婆的声音:张老板,这新币真能当钱用?不会像袁术的大成钱似的,过几日就成废铜了吧?
柜台后的汉子拄着拐杖站起身,右腿明显短了一截,他手里拿着枚新铸的五铢钱,对着灯光照了照:李婆婆放心,成将军的兵刚送来两石新米,我用五枚新币换的。你看这钱,铜色足,字迹清,比洛阳来的官钱还实在。
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接口道:我今日在粮仓领了三斗谷,换了十五枚新币,刚在隔壁王屠户那买了斤肉,他二话没说就收了。
成大器走到柜台前,张老板抬头看见他,手里的钱“当啷”掉在柜台上,慌忙要行礼,被成大器按住了。张老板,你的腿......
不妨事不妨事。张老板红了脸,多谢将军开仓放粮,我这腿虽不利索,可家里的稻种还在,开春就能下田了。他指着墙角的陶罐,里面装着半罐饱满的谷种,这是去年藏在炕洞里的,没被袁术的人搜走。
成大器拿起那枚新币,指尖能摸到二字的棱纹。张老板,明日起,官府会在市集设兑换处,百姓可用旧钱换新车,也能用谷米折算。你这铺子若缺本钱,可去府衙找陈功曹,他会给你批贷。
张老板眼睛一亮:真能贷钱?我想再进些糙米,最近来买米的都是穷苦人,精米他们舍不得买。
陈登在旁笑道:不仅能贷钱,官府还要修城外的芍陂。那是春秋时楚相孙叔敖修的大渠,能灌万顷良田,只是年久失修,若能修复,来年寿春的稻子定能多收三成。张老板到时候多种些,不愁卖不上价。
离开米铺时,成大器看见几个孩子举着刚买的糖人跑过,糖人的竹签上还沾着新币的铜屑——那是用兑换旧钱时剪下的边角料熔铸的。陈登忽然指着巷口的墙,那里贴着张新贴的文告,几个识字的正在念给众人听:......凡流亡在外者,归乡可领安家银五枚,无田者官府授田......
主公你看,陈登的声音带着笑意,方才贴上去不到半个时辰,就围了这么多人。
成大器望着那些仰着头的面孔,有饱经风霜的老农,有面黄肌瘦的流民,还有背着行囊刚从城外进来的汉子。他们的眼睛里没有了昨日的恐惧,倒像是揣着团火,在夜色里闪闪发亮。
回到宫时,天已微亮。李儒正候在殿外,手里捧着份名册:主公,这是庐江送来的急报。张合将军已接管舒城,刘勋举家投降,三万民夫中,有一万二千人愿返乡,剩下的都愿留下屯田。他翻开名册,属下按主公之意,给返乡的民夫每人发了粮布,还派了兵护送,免得路上遭劫。
成大器接过名册,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名字,有的还画着歪歪扭扭的记号。这些记号是......
是民夫自己画的。李儒解释道,大多是佃农,不认字,就按手印或画个十字。属下核对过,与去年袁术强征的名册能对上八成。
这时,贾诩也走了进来,羽扇上沾着些露水:主公,刚接到青州探报,张绣在北海击退了海盗管承,太史慈将军的船队已入海口,盐场的匠人说,不出十日就能熬出第一批新盐。
成大器走到窗前,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晨光正顺着宫墙的垛口爬进来,在地上织出金色的网。远处的操练场上,辅兵营的士兵正在列阵,他们的军服后背都缝着个字,在晨光里格外醒目。
文和,文优,成大器的声音里带着些微沙哑,却异常坚定,传我令,各州暂缓征兵,所有郡县官署,每日辰时前必须将当日要办的民生事务张榜公布,让百姓都能看见。秋收前,我要亲自去各州看看,稻子长得好不好,盐场出不出货,流民有没有家回。
陈登这时捧着一摞文告进来,脸上沾着墨汁:主公,这是扬州各郡的安民文告,属下已经盖了印,这就派人分送各地。他指着其中一份,这是寿春的,特意加了条,让百姓有冤屈可直接到府衙击鼓,不管告的是兵是官,都要当日受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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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大器拿起文告,见末尾处陈登用朱笔写了行小字:民为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字迹力透纸背,倒像是用刀刻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