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染血玉玺

第一节 :玺印现踪

曲女城的鎏金王座在第八次震颤中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细纹——殿顶垂落的水晶灯碎成星屑,溅在王座扶手的刹那,龙纹玉玺顶端显庆廿八年的阴刻印文里,正一滴滴渗出血珠。殷红的血珠顺着九龙盘绕的玺身蜿蜒而下,在底座积成半指深的血洼,而印泥凝结的硬块中,竟裹着半张《大唐西域记》被撕毁的王权篇残页,玄奘法师手书的王者以德镇四夷字迹,正随血水浸漫扭曲变形,最后化作一团模糊的墨痕。

王正使!印文渗血绝非吉兆!蒋师仁握着陌刀的手青筋暴起,玄甲上还沾着天竺兵卒的脑浆,他盯着王座顶端那方三寸见方的玉玺,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促。去年使团二十八人在中天竺边境被阿罗那顺屠尽的场景,此刻正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心口——若非他与王玄策借着夜色跳崖,藏在尸堆里装死,恐怕早已成了那暴君祭旗的冤魂。

王玄策踏血而上,玄色官袍下摆被血水浸透,每走一步都在白玉阶上留下深色足印。他左腿断处缠着的金线突然绷直,如活蛇般刺入玉玺顶端的印钮,只听的一声轻响,印钮裂开缝隙,露出文成公主当年和亲时埋设的青铜镇印兽。那兽形似狮而非狮,额间刻着永徽三十年的暗记,此刻正被殿内骤然升腾的王气灼得发黑,裂纹顺着暗记边缘蔓延,眼看就要碎成两半。

蒋校尉,劈印匣!王玄策的声音冷得像冰,左手按住青铜镇印兽的头颅,右手抽出腰间横刀,死死抵住印钮缝隙。他们率领的八千余骑人马还在城外厮杀——一千二百吐蕃铁骑正顶着天竺人的火箭冲锋,七千泥婆罗骑兵则绕到东门,试图截断敌军援兵,若不能在此刻找到阿罗那顺伪造唐廷诏命的证据,这场为二十八位弟兄复仇的仗,就算打赢了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蒋师仁得令,陌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的一声劈开玉玺外侧的鎏金印匣。木屑飞溅的瞬间,落下的不是预想中的金粉,而是三个密封的银质指骨筒。筒身刻着梵文咒语,顶端用红绸系着小铜铃,铃舌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那是去年使团弟兄们的血!

王玄策一把抓过指骨筒,指尖用力捏碎银壁,里面卷着的黄麻纸瞬间展开,正是阿罗那顺用唐使鲜血拓印的《伪诏集》。纸上朕命阿罗那顺统摄五天竺的字迹,竟模仿得与太宗皇帝的笔意有七分相似,若非拓印时血渍晕染了笔画,恐怕连鸿胪寺的老吏都要认错。

好个狼子野心!蒋师仁看得目眦欲裂,陌刀往地上一拄,震得地砖裂开细纹。去年他们护送贡品前往长安,途经中天竺时,阿罗那顺以唐廷欲夺天竺宝玺为由,率三万大军围杀使团,二十八人里,年纪最小的驿卒才十五岁,临死前还紧紧抱着装国书的木匣,怕被敌军抢去玷污。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佛号,一尊铜佛残核从破窗飞入,径直砸进青铜镇印兽的口中。佛核里渗出的佛血顺着兽口流到玉玺上,将原本渗血的印文染成赤金色,待血珠凝干的刹那,玺身上突然浮现出七处细微的刻痕——那是印信伪造的破绽!有的笔画粗细不均,有的印文间距歪斜,正是阿罗那顺仿刻时难以遮掩的疏漏。

找到了!王玄策眼中闪过厉色,伸手去取玉玺,可指尖刚碰到玺身,整个王座突然崩塌。碎石飞溅中,露出的不是殿宇地基,而是密密麻麻的手掌——那是去年被斩的唐军使节的手掌!二十七条手臂从地底伸出,手掌向上摊开,掌纹中竟都嵌着一枚青铜卦钱,钱面上刻着鸿胪寺密探专属的鱼符纹。

是陈录事他们!蒋师仁声音发颤,他认出最前面那只手掌上的老茧——那是使团录事陈谦的手,陈谦生前最爱摩挲铜钱,掌纹里总嵌着铜绿。去年突围时,陈谦为了掩护他们,身中七箭,临死前还喊着王正使,一定要带弟兄们的冤屈回长安。

王玄策蹲下身,轻轻拂去手掌上的碎石,青铜卦钱在他指尖转动,发出清脆的声响。殿外的厮杀声越来越近,吐蕃骑兵的呼喝与泥婆罗兵卒的战吼交织在一起,他知道,八千铁骑已经冲破了城门,正在向宫殿逼近。

蒋校尉,传令下去,将这些手掌好生收敛,带着玉玺和《伪诏集》,随我去见阿罗那顺!王玄策站起身,将玉玺揣进怀中,左手紧握着那半张《大唐西域记》残页。残页上的墨痕虽已模糊,但以德镇四夷的字迹,却像烧在他心头的火,让他想起出发前,高宗皇帝握着他的手说的话:玄策,朕派你出使,是为了大唐的颜面,更是为了不让忠臣的血白流。

蒋师仁躬身领命,转身时,玄甲上的血珠滴落在使节的手掌上,与掌纹中的青铜卦钱相映。殿外的阳光透过破窗照进来,将满地血水染成金色,王玄策望着那二十七条伸出的手臂,突然握紧了腰间横刀——今日,他不仅要为二十八位弟兄复仇,更要让阿罗那顺知道,大唐的使节,哪怕只剩一人,也能踏平他的王城,讨回所有血债!

小主,

此时,殿门被猛地撞开,吐蕃将领论赞婆带着十几个骑兵冲了进来,甲胄上还沾着敌军的箭羽:王正使,泥婆罗军已控制东门,阿罗那顺躲在后宫,要不要末将现在就去擒他?

王玄策摇了摇头,指了指地底的手掌和怀中的玉玺:不急,先让他看看这些。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我要让他当着所有天竺贵族的面,认下伪造诏命、屠杀唐使的罪,然后,用他的血,来祭我们的弟兄!

蒋师仁握紧陌刀,跟着王玄策向殿外走去。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身后,二十七条使节的手掌静静摊开,掌纹中的青铜卦钱在阳光下闪烁,像是在无声地呐喊——他们的冤屈,今日终将得雪;大唐的威严,今日终将重振!

第二节 :卦钱辨伪

王玄策指尖挑起一枚青铜卦钱,钱沿还沾着使节手掌的血垢,随着他手腕轻转,卦钱突然蒸腾起淡红色血雾。那血雾并非消散,反倒如活物般在空中盘旋凝聚,竟化作《卫公兵法》中早已失传的“诛伪阵”图谱——光痕交错如刀,被殿内玉玺透出的玉光映得愈发森白,阵眼处“辨奸”二字的光纹,正对着殿外后宫方向微微震颤,似在锁定伪诏的源头。

“王正使!这阵纹竟能显形!”蒋师仁握紧陌刀,玄甲上的血珠顺着甲片缝隙滴落,他望着空中悬浮的光痕,想起去年使团随行的老将军曾提过,《卫公兵法》的“诛伪阵”需以忠臣血为引,方能辨明世间虚妄,当年李靖平定突厥时,便是用此阵识破了颉利可汗的诈降计。此刻阵纹森白如霜,显然是地底二十七条使节手臂的血意,正借着卦钱之力倾诉冤屈。

王玄策未语,只抬手将卦钱抛向空中。血雾凝成的阵纹骤然扩张,光刃擦着殿柱掠过,将廊下悬挂的天竺王室旌旗劈成两半。蒋师仁见状,陌刀横握,猛地劈向身前血幕——刀气如惊雷炸响,不仅震散了挡路的血雾,更顺势劈中殿中御案的龙首。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檀木龙首碎裂飞溅,御案内侧竟露出玄奘法师当年西行时刻下的“五天竺王权注”,墨迹虽已淡浅,却能看清“王权非兵戈所夺,乃民心所归”的字迹。而在注文旁,一张被篡改的禅让诏正从木纹中渗出灰白色粉末,凑近便闻见熟悉的香气——是鸿胪寺特制的解毒香灰,去年他们出使时,文成公主曾赠过同款香饼,说此灰能解天竺瘴毒,更能显露出篡改文书的墨迹。

“这禅让诏是假的!”蒋师仁上前一步,指尖沾了点香灰,只觉指尖微麻。他想起阿罗那顺昨日在城楼上宣称,自己是受前王禅让才继承王位,当时便觉得荒谬,此刻见诏书上被香灰晕开的字迹,果然有多处篡改痕迹——原本“传位亲弟”的字样,被人用墨块覆盖,改成了“传位阿罗那顺”,墨迹边缘还残留着香灰未吸尽的油光,显然篡改时日未久。

王玄策俯身细看,突然注意到御案裂缝中嵌着几片铜佛碎片。那碎片正是方才飞入殿中的铜佛残核所化,此刻随着香灰渗出,竟缓缓嵌入灰堆之中。就在碎片触到香灰的刹那,殿内玉玺突然发出一声轻鸣,所有印文竟逆向流转,原本向下流淌的血珠倒卷而上,在殿中血泊里汇聚成一行行字迹——那是此前玺文破绽中未显的细节,此刻借着佛铜与香灰的之力,竟拼出了天竺谋士的笔迹漏洞:“永徽”的“徽”字,右半“攵”部被写成了“又”;“显庆”的“庆”字,底部“心”字多了一撇,正是中天竺首席谋士鸠摩罗的习惯性笔误,去年使团与天竺贵族议事时,蒋师仁曾见过他草拟的文书,字迹中这两处疏漏从未改过。

“是鸠摩罗!这伪诏定是他手笔!”蒋师仁怒喝,陌刀往地上一拄,震得地砖裂开细纹。去年使团被围时,正是鸠摩罗献策,让阿罗那顺以“唐使私藏天竺国宝”为由发动突袭,连使团中最擅长谈判的李录事,都被他用离间计诬陷成奸细,最后被乱刀砍死。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细密的骨碎声,紧接着,殿外冲进几个浑身是血的天竺史官,他们捧着的金册歪斜欲坠,刚踏入殿门便齐齐呕血。金册摔在地上,册页散开,露出内里暗褐色的材质——王玄策俯身拾起一页,指尖触感粗糙,凑近一闻,竟有淡淡的硝石味。

“这金册……是用唐军皮肤硝制的!”王玄策的声音冷得像冰,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他想起去年突围时,曾见天竺兵卒剥下弟兄们的衣物,当时只当是抢夺财物,如今才知,这些畜生竟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将弟兄们的皮肤制成金册,妄图掩盖屠杀的罪行。册页间还夹着几枚细长的银针,针尾刻着极小的“鸿”字——是鸿胪寺密探的专属标识,去年随使团前来的密探赵九,身上便带着同款银针,用于传递密信。

蒋师仁看得目眦欲裂,伸手去捡银针,指尖刚碰到针尾,银针突然自颤起来。几枚银针挣脱册页束缚,在空中悬浮,随着玉玺的玉鸣声上下起伏,竟缓缓组成一行小字:“辰时三刻,佛骨镇玺”。那字迹娟秀,正是文成公主的笔意——当年王玄策出使吐蕃时,曾见过公主草拟的密令,笔画间的收笔弧度与此刻银针组成的字迹分毫不差。

小主,

“是文成公主的密令!”王玄策眼中闪过精光,他想起出发前,公主曾派人送来一个锦盒,说危急时可打开,盒中正是一枚佛骨舍利,当时只当是祈福之物,如今才知,公主早料到阿罗那顺会觊觎玉玺,提前留下了镇玺之法。此刻殿外天色微亮,算算时辰,离辰时三刻已不足半个时辰,若不能按时用佛骨镇住玉玺,恐怕阿罗那顺会用邪术毁掉伪诏证据。

“蒋校尉,速去取佛骨舍利!”王玄策转身看向蒋师仁,声音急促,“就在我随军的锦盒里,盒外刻着莲花纹,你带两个吐蕃兵去取,务必在辰时三刻前赶回!”

蒋师仁躬身领命,转身时,玄甲上的血珠滴落在金册上,与册页的暗褐色融为一体。他刚踏出殿门,便见吐蕃将领论赞婆带着几个骑兵匆匆赶来,甲胄上还沾着敌军的箭羽:“蒋校尉,后宫方向有异动,阿罗那顺的卫队正往殿内冲,要不要末将带兵阻拦?”

“不必,你随我去取佛骨,殿内有王正使坐镇!”蒋师仁翻身上马,陌刀斜背在身后,“告诉弟兄们,守住殿门,若有天竺兵卒靠近,格杀勿论!”

论赞婆领命,率骑兵跟着蒋师仁往营地方向疾驰。马蹄踏过满地尸骸,溅起的血珠落在路边的唐军旗帜上,将“大唐”二字染得愈发鲜红。蒋师仁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营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按时带回佛骨,不能让王正使失望,更不能让二十八个弟兄的血白流!

殿内,王玄策将银针小心收好,又俯身查看那本皮肤硝制的金册。册页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迹,他认出其中一页边缘的疤痕——那是使团护卫张二郎的,张二郎左手虎口处有一道月牙形伤疤,是当年随他平定高昌时留下的,如今竟成了辨认金册材质的证据。王玄策握紧拳头,指节发白,他想起张二郎临死前,还将自己的佩刀塞给他,说“正使,您一定要活着回长安,替弟兄们看看家乡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