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师仁也听出了端倪,那是渠水冲破阻碍的声音,是破闸法起效的征兆。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陌刀,刀身上还沾着石屑与硝石粉,仿佛还带着玄奘法师刻石时的温度,带着文成公主密令里的期许。远处天竺守军的咳声越来越弱,想来是轮轴里的火折子释放了迷烟,削弱了他们的战力。
王玄策抬手拿起那枚裂开的卦钉,将两半铜钉重新合在一起。钉尾的乾卦符号在火光下重新亮起,与墙面闸板上的红光遥相呼应。“卦钉引路,密令为号。”他轻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玄娤法师西行求法,公主远嫁和亲,都是为了今日。我们不能辜负他们。”
蒋师仁重重点头,陌刀在手中一转,刀背重重磕在栅栏上,发出“当”的巨响,像是在回应远处的水声。水牢外的咳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天竺士兵的惊呼与逃窜声。王玄策知道,破闸法已开始运转,渠水即将冲开水道,而他们要做的,便是在水道贯通之时,护住佛骨,不让它落入天竺人手中。
他再次看向那枚卦钉,指尖抚过刻痕。这枚小小的铜钉,从长安到天竺,从水牢到闸前,竟是贯穿全局的关键。玄娤的水道注、公主的密令、鸿胪寺的火折子、唐军的沉船舵盘,所有的线索都因这枚卦钉串联起来,像是一幅早已绘好的画卷,此刻正缓缓展开最后的篇章。
积水已漫过脚踝,带着硝石的清凉。墙面的红光越来越亮,闸板开始轻微颤动,像是在呼应渠水的召唤。王玄策深吸一口气,将卦钉揣回腰间,拔出腰间佩刀:“蒋将军,随我出去,迎佛骨归位!”蒋师仁应声跟上,陌刀劈开栅栏的瞬间,晨光从水牢外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也落在即将开启的水道之上。
远处的水声越来越近,像是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那是破闸法引来的渠水,是大唐的威仪,是无数人用信念与忠诚铺就的归途。王玄策握着刀,脚步坚定,他知道,只要穿过眼前的守军,便能看到佛骨的光芒,便能完成玄奘法师与文成公主的嘱托,让这枚卦钉引路的旅程,迎来最终的圆满。
第三节 :火折现机
王玄策拖着断足踏入水道时,靴底碾过的火星突然溅起半尺高。那截被弩箭洞穿的胫骨仍在渗血,布条缠裹的伤口早被渠水浸得发白,可他全然不顾,目光死死盯着水面上漂浮的火折。方才从闸轮轴套里弹出的火折并未燃尽,三十余枚半燃的火折子散落在水道中,像坠落在墨色水面的星子,忽明忽暗地吞吐着焰芯。
就在他的断足触及水面的刹那,所有火折突然同时亮起。一缕缕极细的金线从焰芯中窜出,如活物般在水面上游走,转瞬便串联起所有火折。金线交织的瞬间,水道中竟浮现出清晰的纹路——那些纹路顺着水流的方向延展,时而分岔如叶脉,时而聚拢如星阵,赫然是《太白阴经》中记载的“水底雷阵图”!王玄策曾在兵部典籍中见过此图的拓本,图中标记的“震雷”“裂水”“破阵”三阵方位,竟与眼前金线排布分毫不差。
“是李筌的手笔。”王玄策低声自语,指尖悬在水面上方,能感受到金线传来的灼热。《太白阴经》乃盛唐兵书,作者李筌曾隐居嵩山,传闻其晚年曾与玄奘法师有过交集,想来是受法师所托,将此雷阵图藏于火折机关中。此刻金线仍在延展,将整个水道化作一座天然雷阵,只待引信触发,便能掀翻闸门。
蒋师仁的怒吼突然响彻水道。他双手紧握陌刀,刀刃对准主闸的铜锁猛劈而下。那铜锁足有碗口粗,是天竺人特意加固的锁具,可陌刀劈落时,却未发出预想中的金属碰撞声——刀刃刚触到铜锁,水道中漂浮的硝石粉末突然如潮水般涌来,尽数吸附在刀身上。白色的硝石在玄铁刀刃上凝结,竟渐渐显露出复杂的纹路,像是用冰雪勾勒的图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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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长安将作监的印记!”王玄策快步上前,借着火折的光细看。硝石凝结的纹路中,清晰可见“将作监丞”的篆印,还有“震天雷”的结构拆解图——从药室的弧度到引信的长度,甚至连填装火药的配比都标注得一清二楚。这是当年将作监为唐军打造火器时的绝密图纸,竟以如此神异的方式重现。
蒋师仁正欲开口,忽觉刀身一沉。方才从穹顶坠落的铜佛碎片,此刻竟带着细碎的金粉飘来,层层裹住刀身的硝石图纸。金粉与硝石接触的瞬间,发出“滋滋”的轻响,一缕金色火焰顺着刀身蔓延,转瞬便笼罩整把陌刀。火光中,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那些原本覆盖在闸板上的铜锈,竟开始剥落、升腾,化作漫天金粉,在空中缓缓聚拢。
金粉在空中旋转、组合,渐渐形成清晰的轮廓:先是手持长枪的前锋,接着是背负弓箭的后卫,两翼还有骑兵的剪影,甚至连中军的将旗都栩栩如生——那是唐军水师的冲锋阵型!王玄策曾在广陵水师见过此阵,当年苏定方率水师平定百济,便是以这“鲲鹏展翅阵”突破敌军水寨。此刻金粉组成的阵型悬在水道上空,仿佛千军万马蓄势待发,只待一声令下便会冲锋陷阵。
“这是……玄奘法师的佛法显化?”一名随行的唐军士兵喃喃道,声音里满是敬畏。王玄策却摇头,目光落在水面上:“不是佛法,是机关。铜佛金身掺了西域砂金,与硝石、火折的气息相引,才能催生出这金粉阵型。法师是想告诉我们,破闸之后,当以水师阵法迎敌。”
话音未落,水道深处突然传来“咕嘟”的水泡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水面开始翻涌,七具尸体竟缓缓浮出水面。那些尸体穿着吐蕃工师的服饰,藏青色的氆氇上还绣着吐蕃王室的日月纹,显然是当年随吐蕃使团来天竺的工匠。可更令人震惊的是,每具尸体的腹腔都被剖开,里面裹着的东西用多层油布缠绕,在水流的冲击下,油布正缓缓散开。
王玄策涉水上前,小心翼翼地解开最外层油布。一缕檀香突然飘来,油布下露出的,竟是半截泛着莹白光泽的骨头——佛骨真身!当年天竺人劫走的佛骨,竟被藏在吐蕃工师的尸身里!他颤抖着展开裹在佛骨外的残页,那是《金刚经》的片段,“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的字迹虽被水浸得模糊,却仍能辨认。残页边缘还留着吐蕃文的批注,想来是吐蕃工师留下的标记,记录着佛骨的藏匿之地。
“原来如此。”王玄策长舒一口气,眼眶竟有些湿润。当年玄奘法师西行,曾受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所托,护送一批工匠前往天竺交流,这些吐蕃工师便是其中之一。他们发现天竺人欲盗走佛骨,便以性命为代价,将佛骨藏于自身尸身,沉入水道,等待唐军前来寻回。
蒋师仁握紧陌刀,金粉阵型在他身后熠熠生辉:“将军,佛骨已现,我们即刻启动水底雷阵,炸开主闸,护送佛骨返回大唐!”王玄策点头,目光扫过水面上的金线雷阵、刀身上的震天雷图纸,还有空中的唐军阵型,最后落在那七具吐蕃工师的尸体上。
“先将工师们的尸身收好,带回大唐安葬。”王玄策沉声道,“他们以命护佛骨,当受大唐礼遇。”随行士兵立刻上前,用裹尸布将七具尸体小心包裹。王玄策则走到主闸前,指尖触碰金线雷阵的中心——那里正是“震雷”阵眼,只需一点火星,便能引爆整个雷阵。
他抬头看向空中的金粉阵型,那些金色的士兵仿佛正注视着他。水道外,天竺守军的呐喊声越来越近,显然是察觉到了水道中的异动。王玄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枚裂开的卦钉,将其对准阵眼:“卦钉引路,火折现机,今日便让佛骨归位,让大唐威仪重现天竺!”
卦钉触到金线的瞬间,整个水道突然亮如白昼。金线剧烈震颤,引信顺着水流蔓延,转瞬便抵达雷阵的各个角落。王玄策拉着蒋师仁快步后退,怀中紧紧抱着佛骨。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水底雷阵轰然引爆,巨浪冲天而起,主闸的铜锁应声断裂,闸板在轰鸣声中缓缓升起——水道终于贯通,通往大唐的归途,就在眼前。
空中的金粉阵型在爆炸的气浪中散开,化作漫天金屑,落在王玄策与蒋师仁的肩头。佛骨在怀中微微发烫,仿佛也在回应着这迟来的归程。王玄策望着敞开的闸门,断足的疼痛早已被心中的热血取代!
第四节 :佛骨破闸
王玄策指尖攥着佛骨时,指腹能触到骨质上细密的纹路,那是岁月沉淀的温润,也是无数信徒守护的虔诚。主闸中央的闸眼呈六边形,与卦钉的形状隐隐相合,此刻正泛着幽暗的光,像是在等待佛骨的归位。他深吸一口气,将佛骨缓缓按入闸眼——没有预想中的阻滞,佛骨刚触到闸眼内壁,便传来“咔”的轻响,仿佛钥匙嵌入锁芯,严丝合缝。
下一秒,整座闸门突然震颤起来。三百块青铜闸板同时发出嗡鸣,不是即将断裂的脆响,而是充满力量的共振。王玄策与蒋师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那些闸板没有向内坍塌,反而向外爆裂,可飞溅而出的不是冰冷的铜片,而是一片片泛着墨香的“条文”。那些条文悬浮在空中,立体分明,“诸因盗及谋叛,困闭城邑者,斩”的字迹赫然在目,正是《唐律疏议》中关于“困城罪”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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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将作监的活字机关!”蒋师仁失声惊呼。他曾在长安见过将作监试制的活字版,却没想到能以如此精妙的方式藏于闸板之中。那些立体条文在空中排列组合,渐渐形成完整的律法篇章,“困城罪”的量刑、定罪标准清晰可见,仿佛一座由律法构建的屏障,将天竺人的不义之举尽数映照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