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头一怔,随即低头:“大人,甄大人与您往日交情不浅,这……”

“交情?”鄂敏猛地将文集合上,灰屑在暮色里飞腾,“在这朝堂,只有家族的兴衰才是真!”他走到案前,砚台里的墨汁泛着冷光,“去,把张御史和李给事中请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再告诉祺贵人,父亲知道该怎么做。”

风卷走了最后一丝暖意,空气里的温吞气儿都被刮得干干净净。烛火猛地一窜,又簌簌抖了抖,他的影子便趁势爬上墙去,被拉得又细又长,刀似的,刃口泛着冷光,正待出鞘。

朱头领命而去,书房陷入死寂,鄂敏望着那本《钱名世文集》,眼前晃过瓜尔佳氏的锦绣前程,也掠过甄远道一家的落魄下场。至于那坛没送成的米酒,早被忘在了脑后——在家族荣华面前,些许故人之谊,本就轻如鸿毛。窗外,乌云正一点点吞噬残阳,一场朝堂风暴,已在这本文集的翻页声里悄然酝酿。

那步摇送到碎玉轩时,甄嬛正歪在软榻上翻书,只抬眼扫了扫,便知不是新物。银镀金的簪杆上蒙着层薄灰似的旧意,点翠的翠羽褪了些鲜亮,倒像是被人摩挲了千百遍,连串起的珍珠都透着股温吞的沉光,是经年累月养出来的旧气。最惹眼的是簪头那枚猫眼石,在窗棂漏下的光里转着幽幽的绿,像藏了点说不透的心思,又像一双窥伺的眼。

送东西的是库房的吴太监,脸上堆着腻人的笑,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莞嫔娘娘,这是小的们清理旧物库时翻出来的。您瞧这样式,还有这上头的猫眼石,当年定是个好物件,就是放得久了,蒙了些灰。想着娘娘近来安胎辛苦,送过来给您解个闷儿,要是瞧着不碍眼,留着赏玩也是好的。

甄嬛指尖捻着袖口的银线绣纹,那点冰凉顺着指尖爬上来,心里头像落了只死蚊子,不大不小,却膈应得人浑身发紧——这旧物瞧着便有年头,偏生做得这般精巧,连猫眼石都选得这般特别,平白送到自己这儿,到底是无心遗漏,还是有意安排?面上没露半分,只眼皮子不受控地跳了跳,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地疼,嘴上却淡淡应着:难为你们有心了,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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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太监见她接了,笑得更殷勤,眼珠飞快转了转,似是随口提了句:说起来,这几日太后宫里的竹息姑姑还念叨呢,说许久没见娘娘去请安了,总惦记着您腹中的龙胎。小的瞧这步摇上的猫眼石最是特别,在太后面前的暖光底下,定能转出温润的光泽来,配着娘娘的气色,太后见了保准欢喜,少不得还夸您会调理身子呢。

拒绝的话堵在喉头,舌尖都泛起苦来。她望着那支步摇,点翠纹样间嵌着的米珠闪着微光,幽幽地映着窗纸的光,倒像在看她笑话。不过是库房里翻出的旧物,若执意推回去,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落人口实;可真要留下,这来路不明的物件摆在眼前,总像藏着什么没说透的心思,让人夜里都睡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