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幕立刻刷过一片支持佟湘玉和呼唤演奏会的声浪。
卓绝怔怔地看着那些滚动的文字,听着佟湘玉朴实的劝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因常年按弦、布满老茧和畸形的手指。
他脸上的戾气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无尽的复杂和迷茫。
那巨大的、曾被他视为力量源泉也视为枷锁的桐木琴匣,此刻背在背上,感觉从未有过的沉重。
他按在锁扣上的手,终于缓缓地、无力地垂落下来。
“知音……万千知音?”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隔着……时空?”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那些光芒流转的光屏,看向上面依旧在疯狂滚动的、来自数百年后陌生人的惊叹、崇拜和请求。
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流,同时冲击着他封闭多年的心防。
他灰败的脸上,肌肉再次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忽然,他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嘶哑、怪异、却并非愤怒的长啸:“嗬——啊——!!!”
啸声如同受伤孤狼的悲鸣,在客栈内回荡,充满了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孤独、不甘、委屈和……一丝释然。
啸声未落,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深陷的眼窝,在那张灰败枯槁的脸上,冲刷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泪水滴落在他按在琴匣上的手背。
他低头看着那滴泪,又看了看周围一张张带着关切、紧张、好奇但已无杀意的脸庞,最后目光再次落回那亿万弹幕汇成的光海。
“原来……”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沙哑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艰难地挤出来,“杀人……涨粉?”
他顿了顿,似乎在消化这个荒谬绝伦又直指核心的现代词汇,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笑容,“呵……呵呵……有趣。当真……有趣。”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数百年后的空气和这满溢的“知音”之意都吸入肺腑。
再抬头时,眼中虽然依旧有痛楚残留,但那疯狂的血色和冰冷的杀意,却已消散了大半。
他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阿楚和晏辰身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探究。
“此物……”他指了指那些悬浮的光屏,“此‘直播’,此‘弹幕’……能常看否?”语气里竟带上了一丝隐约的……渴望?
阿楚和晏辰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笑意。
晏辰上前一步,温文尔雅地行了一礼:“卓先生若有兴趣,自然可以。我们可为您准备专门的设备,连接此间。天下知音,尽在咫尺。”
卓绝沉默了。
他伸出那只带着第六指的手,极其缓慢、极其珍重地抚摸着背上那巨大的桐木琴匣,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
那冰冷的桐木,此刻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温度。
良久,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佟湘玉:“掌柜的……方才……多有得罪。屋顶……”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赔。”
佟湘玉一听“赔”字,眼睛瞬间亮得像夜里的猫儿,陕西话都带了喜气:“哎呀!卓兄弟你这太客气咧!额就说嘛,一看你就是个明白人!不打不相识!小贝,快!给卓兄弟看茶!上好的碧螺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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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瞬间从担忧的掌柜切换回精明的生意人模式。
卓绝却摆了摆手,目光再次投向那些悬浮的光屏,看着上面依旧在滚动、呼唤他演奏的弹幕。
他眼中的迷茫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光彩取代,那是一种找到了新方向的、带着痛楚却也带着生机的光。
“不必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期待?
“三日之后,日落时分。”他缓缓说道,手指下意识地在琴匣上轻轻敲击,仿佛在寻找某种节奏,“此地,卓某……献丑一曲。”
他艰难地说出“献丑”二字,显然很不习惯这种谦辞,但眼中却燃起了久违的、纯粹的、属于琴者的光芒——那不再是焚烧一切的疯狂,而是渴望被聆听、渴望共鸣的火焰。
【啊啊啊!大师答应了!】
【同福客栈演奏会!有生之年系列!】
【录屏准备!音响准备!耳机准备!】
【大师!曲目是啥?《广陵散》还是《高山流水》?】
【泪目!琴痴终于找到知音了!】
【从杀人魔到演奏家,这是什么神仙剧本!】
【感谢同福客栈!感谢直播!拯救了一个迷失的灵魂!】
弹幕瞬间被激动和祝福的浪潮淹没。
卓绝没有再说话。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亿万为他欢呼的文字,又看了一眼阿楚、晏辰,以及同福客栈的众人。
他那张枯槁的脸上,似乎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下,仿佛一个冻僵的人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他微微颔首,动作依旧有些僵硬,却不再充满敌意。
紧接着,他整个人连同那个巨大的桐木琴匣,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迹,在众人眼前迅速地扭曲、淡化,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桐木清香。
“哇哦!”莫小贝惊叹出声,打破了寂静。
“厚礼蟹!这就走了?说好的赔偿呢?”龙傲天瞪大了眼睛,带着点不满,但更多的是好奇。
“额滴个神啊!”佟湘玉拍着胸口,心有余悸,但脸上很快又堆起精明的笑容,“走就走咧,反正他说了三天后来弹琴!到时候还怕他不赔?小郭!赶紧把价目表准备好!损坏的蜡烛,惊吓补偿,场地使用费,茶水费……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郭芙蓉立刻应声:“放着我来!掌柜的!保证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拉着吕秀才就开始掰手指头,“秀才,快算算,一个古董蜡烛台多少钱?屋顶惊吓费怎么定价?还有刚才那声枪响,算不算噪音污染……”
白展堂则揉着还有些发麻的手指,凑到晏辰和阿楚身边,一脸后怕加好奇:“晏辰兄弟,阿楚妹子,刚才那光幕……那些字儿……真能把人给看‘好’喽?这也太……太神奇了吧?”
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阿楚狡黠一笑,挽住晏辰的胳膊,脑袋亲昵地靠在他肩上,对着悬浮的光幕眨眨眼:“宝宝们看,这就是音乐的力量,也是……呃,‘流量’的力量?白大哥,这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但反过来,亿万人的欣赏和期待,也能把一个人从悬崖边拉回来呢。是不是呀,晏辰哥哥?”
她尾音上扬,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晏辰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自然亲昵:“嗯,阿楚说得对。技术本身无善恶,端看执掌者之心。今日算是用这‘网’,网住了一缕即将坠入深渊的琴魂,也算功德一件。”
他看向那些尚未关闭的光屏,上面依旧有弹幕在回味和期待。
【白大哥懵圈的样子好可爱!】
【晏辰大佬说话好有深度!】
【阿楚小姐姐神操作!用弹幕感化大魔王!】
【期待三日后的琴痴演奏会!】
【感觉卓绝最后那一眼,有点……释然?】
【希望他真的能找到平静。音乐不该沾血。】
【直播改变命运啊!家人们!】
铁蛋看着满屏弹幕,金属大嘴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东北腔带着自豪:“瞅瞅!还得是咱老板娘!这波操作,六六六!这叫啥?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是吧傻妞儿?”
傻妞白了他一眼,四川话清脆利落:“瓜娃子,就你话多!赶紧检查一下纳米网,看屋顶粘牢实没!还有,老板老板娘,能量消耗有点大,得充会儿电咯!”
她说着,拉着铁蛋就往后院走,准备连接太阳能板。
大堂里,劫后余生的轻松和一种奇妙的期待感弥漫开来。
李大嘴吆喝着要去厨房弄点压惊的宵夜,祝无双又开始琢磨新的舞步,吕青柠拉着还有些不服气的吕青橙和白敬琪小声分析刚才的战斗。
邢捕头和燕小六则凑在一起,对着空气比划,似乎在研究怎么对付“会消失的贼”。
阿楚靠在晏辰怀里,手指轻轻划过光幕,看着那些充满生命力的弹幕,感受着身边人的体温和同福客栈特有的喧嚣与温暖,嘴角勾起满足的弧度。
风穿陋巷琴穿心,魔音初响惊客魂。
荧海如潮吞戾气,弦歌自此不沾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