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位满身戾气的金表大佬

双生魂记 山海云夕 5811 字 3个月前

弹幕,在那片柔和光芒笼罩张镇岳的同时,出现了短暂的沉寂。

不是震惊,而是被一种更为肃穆的力量所镇住,所有的喧嚣都沉淀了下来。

几十秒后,细密而带着难以置信的文字流才重新开始缓慢刷新:

【……内力?驱邪?!】

【莫女侠……这光……我的天灵盖在震动!】

【感觉那股让我后脖子发冷的戾气…真的在消散…】

【我屏幕前的空气都感觉变清新了?!】

【她不是在打架!她在净化!】

【这是神仙手段吧?!】

【你们看他的肩膀!不抖得那么厉害了!】

【眼神变了!痛苦还在,但那股要杀人的狠劲儿没了!】

【同福客栈…卧虎藏龙之地!】

光影流转,张镇岳那剧烈抽搐的身体逐渐平息下来,如同狂暴的海浪归于平静,虽然仍有痛苦的余波在震荡,但已不再是那要毁灭一切的风暴。

他那双被血丝浸染、充斥着无边黑暗的眼眸,在金色光芒的浸润下,血丝慢慢褪去,露出底下浑浊不堪却又奇异地燃起一丝微光的疲惫瞳孔。

二十年如跗骨之蛆的刻骨仇恨和毁灭欲望,仿佛真的被那暖流冲刷过,从躯壳里一点点被艰难地剥离出来,随着莫小贝微微吁出的那口气,消散在客栈温暖潮湿的空气里,只留下无尽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虚空,像一个被掏空所有血肉的傀儡。

莫小贝缓缓收回手,周身那柔和的金白光晕也随之敛去。

她脸色泛着苍白,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气息有些紊乱,显露出内力的大幅消耗。

恰在此时,一只纤细、指腹带着明显薄茧的手掌,裹着厚实的、热乎乎的毛巾,带着浓郁的薄荷草药的清新气息,轻轻地按在了张镇岳还粘着血迹和泪渍的额头上。

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没有躲。

抬头,模糊的视线里,映出一张并非绝色倾城、却因温厚的善意而显得格外柔和慈祥的面孔——佟湘玉。

张镇岳喉咙里滚动着含糊不清的、如同粗砂摩擦玻璃般的音节,泪水再次无声地滚落。

“额滴神呀……”佟湘玉另一只手轻轻拍抚着他那剧烈起伏、如同破败风箱的宽阔后背,她的陕西口音在此刻有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过去的债哟,沉得跟秤砣似的,死死压在你心头,压都压出心魔了吧?可是咧,”

她顿了顿,声音沉缓下来,每一个字都轻轻落在他心头那片被仇恨啃噬殆尽、只剩荒芜焦土的废墟上,“你看这天——”

她没有指天上已经黑透的夜幕,目光在灯火通明的客栈里平静地扫视了一圈,扫过那些或震惊、或叹息、或带着无声安慰的脸,扫过那些已然安静下来的彩色弹幕,眼神里是阅尽世情的平和与通达,“它还在亮堂着呢。这地方,”

佟湘玉的声音更轻缓了,像是在给孩子念一首古老的歌谣:“这儿没得那些要命的债要你还。”

随即,她仿佛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一个东西,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张镇岳低垂的眼前。

那是一条糖画。

粘稠的、亮晶晶的麦芽糖汁,被一双极有耐心的巧手,勾勒出异常生动流畅的形态——一条形态优雅、盘踞着身体、微微昂首的蛇。

蛇身的线条圆润流畅,鳞片细密清晰,带着活泼泼的生命力。

更引人注目的是,蛇的头顶,被巧妙地粘上了一片薄薄的小小金箔,在灯光下闪烁着细微但璀璨的华彩。

“金蛇镇岳!”李大嘴响亮的声音带着点自豪从佟湘玉身后传来,“掌柜的念叨你名字,俺现熬的糖浆吹凉的!尝尝,甜着呢!”

那华彩的“金蛇”静静地躺在佟湘玉温厚的手心里。

糖浆还未完全冷却凝固,散发出丝丝缕缕温暖柔韧的甜香,混合着薄荷草药的清凉气息,温柔地包裹着张镇岳满是伤口的手指。

他怔怔地盯着那小小糖蛇,那双刚刚才从血泪泥沼中挣脱出的眼睛里,只剩下空洞的茫然和一种被巨大的、温柔的陌生所填满的不知所措。

小主,

张镇岳没有去接那象征性的礼物,只是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戴着昂贵劳力士、手背上布满新旧伤痕的手,用一种近乎刻骨的力道,一点点、极其困难地抹去了糊在脸上的、污浊混合着泪水、血痂的痕迹。

他抬起头,视线绕过眼前的佟湘玉,第一次不是充满戾气,而是以一种干涩的、带着劫后余生般疲惫的目光,茫然地扫视过整个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的同福客栈大堂。

他看到了被吓坏、心有余悸地捂着自己肚皮的龙傲天;

看到了正小心翼翼收起那柄危险左轮、偶尔会偷眼瞧青橙的白敬琪;

看到了依偎在吕秀才身边、轻轻拍着胸口安抚自己,看向他时眼神复杂、同情多于恐惧的郭芙蓉;

看到了那个曾经差点被他掐断喉咙、此刻神情古怪带着点释然又有点不爽的胖男人;

看到了那个小小年纪却拥有可怕内力、正靠在桌边微微调息的少女;

看到了被祝无双护着、好奇又有点害怕地偷偷打量他的两个小丫头;

看到了挡在最前面、身形巨大、如同两堵人形壁垒的铁蛋和身形纤细、眼中蓝光已然熄灭的傻妞;

也看到了柜台后、算盘搁在一边、沉默地卷起袖子、露出坚实臂膀的白展堂。

更多的,是那些悬浮在空中、五光十色、来自未知时空的文字洪流:

【希望他以后能好吧……】

【被仇恨淹没的人真可怕。】

【放下吧!向前看!】

【佟掌柜还是这么暖心!】

【同福客栈…神奇的存在。】

【活着,总得找个暖和地方喘口气。】

【希望他能遇到自己生命里的糖画金蛇。】

弹幕依旧翻滚。

祝无双轻轻拉着还想探脑袋的青橙和青柠往后靠了靠:“放着我来!”她小声说,语气温柔。

李大嘴擦干净手,转身默默钻回了热气腾腾的厨房,很快,里面响起锅碗相碰的轻响,还有刀切在案板上沉稳有力的笃笃声,带着一种平复人心的节奏感。

佟湘玉将那温热馨香的毛巾重新浸在阿楚递过来的热水盆里,动作轻柔而平静。

张镇岳终于动了。

他极其艰难地撑着膝盖,试着从冰冷的地面上站起。

动作笨拙得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幼儿。

身体像被掏空了所有骨头,软得随时会再次塌下去。

站直后,他高大的身影在灯火下投出一个长长的、虚弱的影子。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再看那些跳动的字符。

他目光散乱地投向前方洞开的客栈大门,门外是深邃无边的、已经完全笼罩下来的墨蓝天幕,没有月亮,只有寥寥几颗寒星,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过往二十年的癫狂与执念。

他向前迈了一步。

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声音干涩、虚弱、空空荡荡。

一步。

又一步。

没有告别,没有道歉。

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带着某种近乎决绝的力量,拖着那副被二十载仇恨煎熬得千疮百孔、如今只剩下无尽疲惫的沉重身躯,一步一步,异常坚定地走向那门外无边的黑暗之中。

每走一步,他似乎都更虚弱一分,却又似乎有什么更沉重的东西,被他永远地留在了身后这个灯火温暖、人声渐起的地方。

他那道挺直的、曾经象征权力与冷酷的背影,在门框里变得越来越淡薄,越来越佝偻,最终完全融入了门外的沉沉夜色里,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娘,他…”白敬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吕青柠小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情感创伤干预成功率仅为……暂时离开应激源是理性的自我防御……”

“嘘——”佟湘玉把拧好的热毛巾搭在盆边,声音不高,却仿佛有凝神的力量,“让心口那个破洞,自个儿慢慢长起来吧。”

她望向门外那片吞噬了背影的墨色,眼神深邃如古井,并无波澜,只有一种看透世情的平和,“咱这儿呀,就是个歇脚的站头,人来人往,啥样的风霜都吹过。”

她的目光又移到半空那些悬浮的、色彩渐渐恢复活力的弹幕,脸上重新漾起那职业又温暖的招牌笑容,带着浓浓陕西腔调:“宝宝们!夜宵来咧!大嘴师傅新鲜出锅滴红烧狮子头,还有酸梅汤!老规矩,掌柜的请客,都别走!下一趴——展堂滴新段子!”

厨房的布帘猛地被李大嘴掀开,浓郁的酱香肉香如同爆炸般席卷整个大堂。

白展堂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龇牙咧嘴地扯出个笑,张口就来:“黑油油,黄灿灿,人走江湖多磨难!看破放下向前看,一碗酸汤暖心肝!”

悬浮的弹幕瞬间被新的颜色和话题所填充,如同刚刚散开的浓重阴霾被阳光迅速驱散:

【掌柜的局气!】

【嗷呜!红烧狮子头!】

【大嘴师傅赛高!】

【白少侠666啊!】

【放下心魔,快乐干饭!】

【今夜我们都是干饭人!】

月光终于穿透了薄薄的云翳,温柔地铺满了同福客栈门外的青石板街道,也静静地流泻进门内,为一切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清辉。

金丝玉帛云烟过,

暖灯糖画照心河。

莫道前路无月色,

同福一盏慰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