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1章 自杀式斩首

玉石俱焚的决绝,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她不需要谈判,不需要拖延,她要的是吐蕃最高统帅的瞬间蒸发,是对敌军士气的毁灭性打击!

哪怕代价是五个最精锐的死士。

“明白。”杜晦应道,声音依旧平稳,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凝重的光芒,如同深潭投入一颗石子,涟漪转瞬即逝。

他略一沉吟,这是必要的程序确认,问道:“统领,行动计划细节……是否需知会卢将军?”

他的目光扫过旁边垂手而立、状极恭顺的卢少斌。

甲娘兜帽下的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转瞬即逝,如同冰面上的反光。

“他?”一个轻飘飘的字眼,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信任,仿佛谈论的是一件无足轻重的物品,“不必。他只需知道,有人去‘谈’了。”

她刻意用了卢少斌提议中的那个字眼,充满了讽刺。

“其余的,他知道得越多,变数越大,徒增干扰,恐生枝节。”

她对卢少斌的判断精准而冷酷,毫无余地,如同宣判。

卢少斌的懦弱和可能的“灵活变通”,在这种绝杀行动中,是致命的毒药。

“是。”杜晦不再多言,身形微微后撤,如同融入阴影的前奏,准备离去安排这趟注定有去无回、以生命为火种的死亡之旅。

“杜晦。”甲娘的声音再次响起,比方才更低沉一分,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滞涩,如同冰层下暗流的涌动,打破了那万年寒冰的绝对平静。

“属下在。”杜晦立刻顿住脚步,身形笔直如标枪,静候指令。

“选…跟得久的、年龄大一些的。”甲娘的声音似乎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仿佛冰层下坚硬的岩石被水流冲刷,但随即恢复成万年玄冰的坚硬与冰冷,“告诉他们…家中父母妻儿,我会将他们的大功禀报陛下和朝廷,朝廷会给他们后人封赏,使养之终生,衣食无忧,香火不绝,荣辱与共。”

最后八个字,她说得异常清晰、异常沉重,如同用烙铁将承诺印刻在灵魂之上,字字千钧。

这是绣衣使对赴死者的最高承诺,也是维系这个残酷组织忠诚的冰冷纽带。

它代表着生存的保障,也代表着一种无法挣脱的、沉重的绑定。

杜晦那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极其复杂的涟漪——有深沉的、对即将赴死袍泽的悲悯,有对鲜活生命即将消逝的痛惜,更有对统领这千金一诺、如山重托的感激,最终都化为一种沉甸甸的、义无反顾的坚定,如同百炼精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仿佛要将这城头的血腥、绝望、冰冷与这份沉重的承诺一同吸入肺腑,刻入骨髓。

随即,他躬身抱拳,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宗教仪式般的庄重与肃穆:

“属下,代兄弟们……谢统领恩义如山!”他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明显的顿挫,带着金石撞击般的铮铮之音,“虽九死,犹未悔!”

六个字,重逾泰山,在呼啸的风中清晰可闻,如同最后的誓言。

说罢,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然退入城墙垛口最深、最浓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卢少斌一直竖着耳朵,身体紧绷,努力想从那低语中捕捉些什么。

凛冽的风声和城下的喧嚣干扰了他,只隐隐听到几个破碎而惊心动魄的字眼:“震天雷”、“三息”、“斩首”、“香火不绝”、“虽九死犹未悔”……

一股刺骨的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剧烈的哆嗦,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一股寒意顺着脊柱蔓延全身,如坠冰窟!

他瞬间明白了甲娘所谓的“谈”是什么意思!

这根本不是谈判!这是自杀式刺杀!是同归于尽!

他心中疯狂腹诽,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击着恐惧:“疯子!果然是李林甫那个老狐狸用十九年宰相生涯淬炼出来的疯子!绣衣使…全是些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徒!”

“那什么‘震天雷’,听着就邪性!三息必炸?这…这分明是拿命去填!拿血肉之躯当引信!派这样的人去‘谈’?这女人…简直就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心如铁石的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恐惧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庆幸交织在他心头——庆幸这趟有死无生的差事,终于不用他的人去送死了,也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坚持推荐人选。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那“震天雷”的爆炸声已经在他耳边响起。

……

城墙根下,一处被半塌箭楼阴影完全覆盖、极其隐蔽的角落。

这里曾是存放备用滚木的仓房,如今成了绣衣使在成都城头的临时据点。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血腥味和一种奇特的、带着金属锈蚀和硫磺混合的冰冷气息。

杜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入。

昏暗的光线下,已有数人静立等候。

他们衣着各异,有穿着普通唐军皮甲的军士,有身着民夫短褐的汉子,甚至还有一个穿着吐蕃皮袄、脸上涂抹着油彩的“蛮兵”,但眼神都同样锐利沉静,如同潜伏的猎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一共四人。

杜晦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这些都是成都城内潜伏的绣衣使精锐,经历过血火考验,忠诚毋庸置疑。

“甲字令。”杜晦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没有废话,“目标,吐蕃王帐。伪装使节,近身,斩首。用‘新雷’,三息引信。”

他简明扼要地传达了任务核心。

当“三息引信”四个字出口时,角落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饶是这些久经生死的精锐,瞳孔也骤然收缩!

三息!那意味着从启动到死亡,只有三次呼吸的时间!绝无任何撤离的可能!这是真正的有死无生!

“统领令,”杜晦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选五人。要最稳的、年龄大一些的。”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补充道,“家中老幼,朝廷会封赏,养之终生,衣食无忧,香火不绝,荣辱与共。”

这是承诺,也是无形的枷锁。

短暂的死寂。

只有远处传来的风声和隐隐的哀嚎。

那穿着吐蕃皮袄的汉子(代号“沙狐”)率先踏前一步,声音嘶哑:“算我一个。老子和吐蕃人本就有仇。”

他的眼神里燃烧着刻骨的仇恨。

接着是那个穿着民夫短褐、身材敦实如铁墩的汉子(代号“石碾”),他闷声道:“我手稳。拆过‘旧雷’引信二十七次,没失过手。”

他的话语简单,却透着一股令人信服的沉稳。

第三个是穿着唐军皮甲、脸上有一道狰狞刀疤的年轻男子(代号“鹞子”),他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玩命?老子最喜欢。三息?够本了!”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洒脱。

第四个是角落里一直沉默、身形瘦削如竹竿的男子(代号“竹影”),他擅长潜行匿踪。

他无声地点了点头,眼神平静无波。

杜晦的目光最后落在第五个人身上——一个同样穿着洗白儒衫、面容清癯、眼神温润如水的中年人于安传(代号“墨砚”)。

他是杜晦的副手,负责密文传递和伪装身份打造。

“墨砚,”杜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墨砚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文尔雅,仿佛要去参加一场诗会:“使节?总得有个像样的‘礼官’和‘文书’。我的字,吐蕃贵族也认。”

他的镇定超乎寻常,仿佛谈论的不是赴死,而是寻常差事。

五人选定。

没有慷慨激昂的宣言,只有无声的默契和视死如归的平静。

杜晦不再多言,走到角落一个覆盖着油布的木箱前,小心翼翼地掀开。

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五个西瓜大小、通体漆黑、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圆球状物体。

它们的外壳并非光滑一体,而是由精铁锻打拼接而成,布满细密的铆钉和几道深深的凹槽,显得异常沉重和狰狞。

这就是天工之城最新改进型的“震天雷”——帝国的毁灭兵器。

每个震天雷旁边,还有一个特制的、厚实的皮囊,似乎是用来背负它的。

“‘新雷’。”杜晦的声音带着一种对待神兵利器的肃穆,“结构更密,药芯更猛。

外壳加了铁蒺藜预制层,爆开就是一片铁雨。”他拿起一个,入手沉重异常,冰冷刺骨。

“引信在这里,”他指着顶部一个不起眼的、带有拉环的铜制小机关,“拉动拉环,火石激发药捻,三息之内,必爆。记住,拉动即死,绝无侥幸。要靠近,要确保目标在核心杀伤圈内。”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锋,切割着现实。

五人默默地围拢过来,仔细地观察着这决定他们最终命运的工具。

沙狐伸出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下那冰冷的引信拉环,眼神复杂。

石碾则掂量了一下重量,似乎在计算背负着它奔跑的距离。

鹞子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竹影在默记着引信的位置和开启方式。

墨砚则拿起那个特制的厚皮囊,比划着如何将其固定在背上,并让长衫下摆自然垂下将其遮住。

杜晦亲自为他们装备。

沉重的震天雷被小心地放入皮囊,固定在背上,外面再罩上各自的外衣——沙狐的吐蕃皮袄、石碾的民夫短褐、鹞子的唐军皮甲、竹影的夜行衣靠、墨砚的儒生长衫。

从外表看,除了背负的东西略显臃肿,并无太大异常,尤其在混乱的战场或夜色掩护下。

……

……

吐蕃大营深处,工坊区如同地狱在人间撕开的一道丑陋裂口。

暮色沉重如铁幕,却被无数篝火疯狂撕咬、舔舐,跳跃的橘红色火舌贪婪地吞噬着黑暗,将这片充斥着原始蛮力与血腥压迫的区域暴露在昏黄摇曳的光影中。

巨大的王帐矗立在火光中心,金碧辉煌的帐顶在烈焰映照下反射着冰冷刺目的光,活像一头蛰伏在巢穴中的金属巨兽,正对着摇摇欲坠的成都城无声咆哮。

这里,是整座大营跳动的心脏,更是死亡攻城机器轰鸣的铸造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浓稠刺鼻的浊臭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被迫劳作的工匠胸口。

汗液浸透破衣烂衫后蒸腾出的浓烈酸馊、新鲜马粪在泥泞里被踩踏出的臊臭、生木料被巨斧劈开时散发的辛辣木腥、篝火上烤焦的油脂滴落发出的油腻糊味、烧红铁器骤然浸入冰冷马尿淬火时“嗤啦”一声腾起的刺鼻白烟、还有皮鞭抽破皮肉后弥漫开的、那丝若有若无却钻心蚀骨的血腥甜气……各种气味狂暴地混合、发酵,形成一股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死亡瘴气,弥漫在工坊的每一个角落,吸一口便令人喉头发紧,胃里翻江倒海。

数百名被掳掠来的汉人工匠,如同被驱赶的牲畜,在吐蕃监工挥舞的、带着倒刺的浸油皮鞭无情抽打下,麻木而机械地忙碌着。

鞭梢早已被暗红的血渍浸透,每一次抽落,都伴随着监工们粗野暴戾、夹杂着污言秽语的呵斥,如同地狱恶犬的狂吠。

“啪!”一道鞭影毒蛇般抽在一个动作稍缓的老木匠背上,破旧的单衣应声裂开,皮开肉绽,绽出一条深红的血痕。

老木匠身体猛地一弓,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混着泥污流下。

他死死咬住下唇,浑浊的老眼里只有一片死寂的绝望,不敢有丝毫停顿,更不敢回头去看那凶神恶煞的监工,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沉重的推刨狠狠压向粗糙的原木表面。

木屑如肮脏的雪片,簌簌落下。

他身旁,一个年轻些的汉子正抡着一柄几乎与他等高的巨斧,咬紧牙关,脖颈上青筋如蚯蚓般暴突,每一次沉重的劈砍都让脚下的泥地微微震颤,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咔嚓”声。

巨大的反震力让他虎口早已崩裂,渗出的血染红了斧柄,但他只能机械地重复着这耗尽生命的动作。

另一边,铁器撞击的巨响如同连绵不绝的丧钟,震得人耳膜生疼。

几名赤膊的铁匠,肌肉虬结如铁铸,汗水在他们黝黑的脊背上汇成小溪,在火光下闪着油亮的光。

他们抡动巨大的铁锤,以全身的力气猛砸着砧台上烧得通红的铁件。

“铛!铛!铛!”每一次重击,都溅起大蓬刺眼的火星,如同地狱熔炉在痛苦地喘息喷吐。

滚烫的铁屑如细小的毒虫,溅落在他们裸露的手臂和胸膛上,烫出一个个细小的红点,他们却浑然不觉,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简易粗糙的攻城梯、摇摇欲坠的云梯框架、庞大笨重如同史前巨兽骨架的巢车……这些狰狞的攻城器械雏形,就在这野蛮的敲打、粗劣的捆绑和监工凶恶的呵斥声中,一点点拼凑成型,散发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和浓烈刺鼻的、尚未干透的树汁味道。

就在这片喧嚣、混乱与死亡气息交织的工坊核心,赤德祖赞骑着他那匹神骏异常的青海骢“乌云踏雪”,缓缓巡视。

这匹名驹通体乌黑油亮如最上等的墨玉缎子,唯有四蹄雪白如云,神采飞扬,与周围污秽血腥的环境格格不入。

马背上的吐蕃国主,古铜色的脸庞在跃动火光的映照下棱角愈发分明,如同高原上历经千年风霜侵蚀的坚硬岩石,高耸的颧骨如同险峻的山脊。

两撇浓黑上翘、修剪得颇为精致的髭须,为其平添几分睥睨天下的霸气。

此刻,他嘴角噙着一丝志得意满的笑意,目光如同贪婪的鹰隼,扫视着他的“杰作”。

他勒马停在一处空地前,满意地看着一架刚刚用粗大绳索和坚韧生牛皮筋捆绑成型的巢车骨架。

那骨架高达三丈,粗犷的原木虬结盘绕,在跳跃的火光中投下巨大而扭曲、如同群魔乱舞的恐怖阴影,散发着原始、野蛮而令人心悸的威慑力。

数十名赤裸上身、肌肉如同铁块般贲张的吐蕃力士,正喊着“嘿呦!嘿呦!”的粗犷号子,汗珠如同滚油般从他们古铜色的皮肤上滚落,砸进脚下的泥地里。

他们手臂上粗壮的肌肉随着每一次发力而剧烈蠕动,粗大的绳索深深勒进他们的肩肉里,青筋暴起如盘绕的树根。沉重的巢车骨架在他们的齐声呐喊中,正被缓缓拉起、竖立。

“好!好一头攻城巨兽!”赤德祖赞洪亮如滚雷的声音炸响,轻易盖过了工坊所有的喧嚣,充满了力量和不容置疑的自信。

他仿佛已经看到这巨兽般的巢车,载着他最勇猛无畏的武士,轰然碾压上成都那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城头,将那些懦弱的汉人守军如同蝼蚁般碾碎,将他们的头颅堆砌成炫耀武勋的恐怖京观!

他陶醉在这血腥的幻想中,脸上的笑意更加浓烈。

“巴图鲁!”他声震四野,唤过身边一名如同铁塔般矗立的将领。

那千夫长应声上前,其身高近丈,壮硕魁梧如同人立而起的巨熊,每一步踏下,地面都仿佛微微一沉。

他脸上带着一道触目惊心的巨大刀疤,从左边眉骨斜劈至右边嘴角,如同一条暗红色的巨大蜈蚣,随着他面部肌肉的牵动而微微扭曲抽搐,平添了十分的凶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巴图鲁,在吐蕃语中意为“无畏的勇士”,人如其名,浑身散发着如同出鞘弯刀般冰冷锐利的杀气,眼神锐利如鹰,即便在国主面前,那锐利也未曾稍减,反而沉淀为一种沉甸甸的忧虑。

“国主!”巴图鲁声如闷雷,恭敬地抚胸行礼,动作间带着金属甲叶摩擦的铿锵声。

他粗犷的脸上,那道刀疤随着肌肉的牵动而微微抽搐,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今日攻城,勇士们个个如虎似狼,舍生忘死,踩着袍泽的尸体向上冲!没人退缩!但是……”

他声音陡然低沉下来,粗壮如胡萝卜、布满厚厚老茧的手指猛地指向那些在监工皮鞭下动作迟缓、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的汉人工匠,眉头紧锁成疙瘩,声音里充满了焦灼。

“那些该死的汉人城防和他们的守城器械,损耗…损耗实在是太大了!云梯折损了整整十七架!坚固的巢车也坏了两架!那根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包上厚铁皮的攻城槌,槌头都撞裂了!工匠们日夜赶工,鞭子都抽断了好几根,才勉强补上小半缺口!国主,照这个消耗速度下去……”

巴图鲁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沉重如同风箱拉动,带着浓重的血腥与汗味:“怕是撑不过两天全力猛攻了!勇士们的血……不能白白流在城墙下啊!”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额角青筋暴跳。

作为身经百战的将领,他太清楚器械对于攻城的关键。

没了这些倚仗,再勇猛的战士也只能在城墙下成为守军弓弩的活靶子,徒劳送死。

他眼前仿佛又闪过白天攻城时那惨烈的景象:吐蕃勇士们顶着滚木礌石和如雨的箭矢,嘶吼着攀爬云梯,不断有人惨叫着从高处坠落,砸在下方堆积的尸体上;巨大的巢车在靠近城墙时被守军集中火油焚烧,烈焰冲天,里面来不及逃出的士兵发出凄厉绝望的哀嚎,变成一个个翻滚的火球……

而城头,那些汉人士兵的抵抗虽然疲惫,却依然顽强有序。

疲惫,但并未崩溃。巴图鲁内心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得越来越紧。

赤德祖赞眉头瞬间皱起,如同高原上骤起的阴云,那丝志得意满的笑意瞬间敛去,显露出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但仅仅是一瞬,那阴云便被他强大到近乎盲目的自信和狂傲驱散了。

他大手猛地一挥,动作充满了力量感,仿佛要将巴图鲁的忧虑连同眼前的障碍一同扫开,豪气干云地喝道:“无妨!巴图鲁,我的勇士!收起你那婆娘般的忧虑!成都城里那些懦夫,比本王预想的还要不堪一击!”

他目光如电,扫视着周围被他话语吸引、渐渐聚拢过来的吐蕃将领们,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蛊惑人心的狂热力量:“今天不过是用牛刀试试他们的成色!你们难道没看见?他们就摇摇欲坠了!城头上都快站不稳了!箭矢都稀疏了许多!他们的胆气,已经被我们吐蕃勇士手中饮血的弯刀彻底吓破了!就像被雄鹰盯住的兔子,只剩下筛糠发抖的份!”

他刻意忽略着巴图鲁提到的惨重损失和守军有序的后撤,只强调着自己愿意相信的“胜利征兆”。

周围的将领们,如身材干瘦、眼神阴鸷如同秃鹫般的扎西多吉,以及另一位满脸横肉、脸上布满赤红疙瘩的将领噶尔·莽布支,都被他的话语点燃,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如同燃烧的炭火。

扎西多吉嘎嘎地发出夜枭般的尖笑,连连点头。

赤德祖赞见气氛被煽动起来,更加意气风发,声音如同滚雷般在王帐方向炸开,压过了工坊的喧嚣:“传令下去!多派砍伐队出去!这蜀地山林茂密得跟娘们油亮的头发似的,漫山遍野都是上好的木头!取之不尽!告诉那些汉狗工匠,”

他冷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扫过那些如同蝼蚁般劳作的汉人,眼神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赤裸裸的利用和极度的蔑视,“再给本王撑一天!就一天!鞭子不够就用刀背!谁敢偷懒懈怠,就地砍了喂狗!用他们的血给其他人提提神!”

他猛地一提马缰,“乌云踏雪”感受到主人的激昂,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长嘶,碗口大的铁蹄在空中凶悍地刨动,仿佛要将虚空踏碎。

赤德祖赞的声音如同战鼓,重重擂响在每一个吐蕃战士的心房,描绘着近在咫尺的贪婪图景:“明天!就在明天日落之前,本王要坐在成都府衙最宽敞、最奢华、铺着蜀锦的大堂上!用镶满红宝石和绿松石的金杯,痛饮最烈的蜀酒!用那些细皮嫩肉、水灵灵如同高原雪莲般的蜀女暖脚!让她们用最柔软光滑的蜀锦,为本王擦拭染血的战靴!”

他的眼中燃烧起炽热贪婪的火焰,那是征服的快感、对无尽财富的攫取欲、对温柔乡的迷醉、以及对脚下这片富饶土地刻骨的占有欲,“打下成都!抢光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堆积如山的粮食!流光溢彩、价值连城的丝绸!还有能让高原最雄壮的牦牛都酥了骨头、让最凶猛的雪豹都收起利爪的蜀女!”

小主,

“让我们的族人,从今往后,再也不用在那鸟不拉屎、冻死牦牛、连草都长不好的苦寒高原上啃冰冷的石头,喝带冰碴的雪水!这里!温暖如春!肥沃得流油!富庶得遍地黄金!这里,将是我们吐蕃新的王庭!是我们子孙后代永恒的牧场!是我们高原雄鹰俯瞰中原、饮马长江的起点!”

他的手臂猛地指向南方灯火暗淡的成都城方向,仿佛整个锦绣河山已在掌握。

那狂野的、原始的蛊惑力,如同最猛烈的酥油酒,瞬间注入了每一个吐蕃战士的血管。

“吐蕃万岁!赞普万岁!”周围的吐蕃将领和士兵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眼中爆发出野兽般的贪婪绿光,兴奋得捶胸顿足,发出震天动地的狂野吼叫,如同群狼啸月。

“杀进成都!抢钱!抢粮!抢女人!抢光一切值钱的东西!”扎西多吉尖利的声音带头嘶喊。

“用唐人的血,染红我们的战旗!用唐人的头颅,堆砌我们胜利的京观!让他们的哀嚎成为我们庆功的乐曲!”噶尔·莽布支挥舞着弯刀,脸上的横肉因激动而扭曲。

狂热的气氛如同烈火烹油,在工坊区疯狂蔓延、爆炸。

铁锤的敲击声、号子声、皮鞭声仿佛都成了这狂热呐喊的伴奏。

每一个吐蕃士兵脸上都写满了对财富、杀戮和征服的赤裸裸渴望,原始的兽性被彻底点燃,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嗜血欲望。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刺破了这狂热的喧嚣。

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头盔歪斜地挂在头上,几乎遮住了一只眼睛。

他脸上混杂着惊异和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弄,冲到近前,单膝跪地,声音因奔跑而嘶哑:“国主!国主!成都城里打开了西门…城里好像要派了使者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