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8章 李璘眼中的天赐良机

“传朕旨意!”

“命水师都督周世荣!”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富商,剑尖几乎要点到对方圆润的鼻头。

周世荣胖脸涨红,呼吸急促,眼中闪烁着垄断军需的巨大利益和一丝被剑锋所指的惊悸,深深一躬,几乎弯成了九十度:“臣在!”

“即刻集结江陵、夏口、巴陵所有艨艟斗舰、楼船走舸!征调沿江所有可用大船!三日之内,给朕溯江西进!声势要给朕造足!”

“旗号要打得铺天盖地!金鼓要日夜不停!做出全力进攻武昌、威逼襄阳、断其荆襄咽喉之势!务必将冯进军的虎贲水师主力,牢牢钉死在淮河一线!寸步不得南下!若有差池,”

李璘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提头来见!”

“臣,遵旨!肝脑涂地,定不负陛下重托!水师若不能牵制冯贼,臣周世荣自刎以谢天下!”周世荣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

“命右卫大将军蒙骞为北伐先锋!”李璘的剑锋带着风声,猛地转向了虬髯猛将。

蒙骞单膝轰然跪地,震得地面微颤,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猛虎:“末将在!”

“统你本部五千五溪精锐,并杜公所部两千私兵甲士,汇合九江大营兵马,共三万精兵!三日后,强渡长江,出九江口,给朕北渡淮河!目标——”

李璘的剑在空中狠狠一劈,仿佛要斩断一切阻碍,“颍州(今安徽阜阳)!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撕开冯进军的防线!遇城破城,遇寨拔寨!朕要听到你攻占颍州的捷报!第一个踏上北岸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他刻意加重了封赏,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蒙骞的心头。

蒙骞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野兽的嘶吼:“末将领命!陛下且放宽心!颍州城,俺老蒙三日之内必为陛下夺来!拿不下,俺老蒙就把这颗吃饭的家伙拧下来,给陛下当夜壶!”

誓言掷地有声,带着蛮荒的狠戾。

“命杜维钧!”李璘看向老将,剑尖微微下垂,语气稍缓但同样不容置疑,带着托付江山的沉重。

杜维钧深深躬身,银须微颤:“老臣听旨!”

“总揽后方一切事宜!征发粮秣,督造战船军械,募集民夫!联络荆南、山南、岭南一切可联络的忠义之士,共举义旗!凡有助战者,无论出身,朕不吝封侯之赏!”

“钱粮调度,生杀予夺,便宜行事,皆由你决断!朕只要看到船下水,粮上路,兵过江!后方若有一丝不稳,唯你是问!”

这是将整个江南的战争机器都交到了杜维钧手中。

杜维钧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精光,随即化为磐石般的坚定:“老臣定当竭尽残躯,夙夜匪懈,为陛下扫清后顾之忧,确保王师粮秣充足,兵甲犀利,无缺无虞!人在,后方稳如泰山!”

千斤重担,他接下了。

“还有!”李璘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阴冷狠厉,如同北地的寒风,他环视众人,目光如刀,仿佛要将每个人的心思都剜出来,“封锁所有通往江北之水道、关隘!片板不得入江!自即日起,有敢通敌、泄密、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者——”

他停顿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带着血腥味的字,“诛!九!族!绝不容情!朕要这江陵城,铁板一块!”

“陛下英明!天命所归!臣等誓死追随!肝脑涂地!”卢植第一个深深躬身下去,姿态无比恭敬,玄青色的锦袍下摆铺开在地。

当他低头的瞬间,嘴角那抹始终若有若无的笑意终于彻底绽开,冰冷而满足,如同潜伏的毒蛇终于看到了猎物完美地踏入精心布置的陷阱。

江南这把火,终于按照他(以及背后深藏不露的卢承嗣和整个世家门阀)的意愿,猛烈地、不可逆转地烧向了江北!

无论李璘与裴徽谁胜谁负,世家都将是最后的赢家——消耗了裴徽的力量,削弱了李璘的根基,或者……从中渔利,攫取更大的权力。

“愿为陛下效死!万死不辞!”周世荣、杜维钧、蒙骞齐声应和,声浪汇聚,几乎要掀翻水榭的屋顶。

周世荣眼中是金山银海和泼天富贵;杜维钧心中是家族北扩的宏图和权柄的滋味;蒙骞脑中则是尸山血海和无上荣耀。

段皇后莲步轻移,再次靠近因激动而微微气喘、胸膛剧烈起伏的李璘。

她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温柔地、细致地抚平他激动起伏的锦袍褶皱,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她的指尖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感知地颤了一下。

她抬起头,美目盈盈,盛满了仰慕与无条件的信心,柔声道:“陛下运筹帷幄,决断如神,气吞山河,必能克竟全功。大唐中兴,指日可待。妾身……静候陛下凯旋佳音。”

她的声音如同最温润的泉水,试图抚平李璘那颗因狂喜与恐惧交织而狂跳不止的心脏。

就在这“同仇敌忾”、群情激昂、气氛被拱托至顶点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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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嚓——!!!”

一道惨白得耀眼的、如同上苍愤怒挥下的巨斧般的闪电,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铅灰色的、厚重得仿佛要压垮城池的天幕!

瞬间将昏暗的水榭映照得一片死白!

惨白的光穿透雕花窗棂,将每个人脸上狂热、算计、紧张的表情都照得纤毫毕现,如同凝固的鬼魅面具!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仿佛就在众人头顶炸开、连灵魂都要震碎的惊雷!

“轰隆隆隆——!!!”

这雷声是如此狂暴、如此近在咫尺,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仿佛九天之上有神只在发出震怒的咆哮,对这野心勃勃、仓促而起、赌上整个江南气运的北伐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

几乎在雷声炸响的同时,窗外长江的咆哮声陡然拔高了一个量级!

浑浊的江水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巨兽,猛烈地、疯狂地拍击着堤岸和水榭的根基,发出沉闷而恐怖的“砰砰”巨响!

不再是拍打,而是撞击!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水榭的地面剧烈地摇晃起来!

窗棂疯狂地震颤着,发出“格格格格”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狂暴的力量撕扯得粉碎!

冰冷的、带着浓烈土腥味和死亡气息的水汽,如同浓雾般瞬间弥漫进来,充斥了整个空间。

李璘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之威吓得浑身猛地一哆嗦,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手中那柄象征着无上权柄的蟠龙金柄佩剑,“当啷”一声脆响,脱手掉落在光洁冰凉的金砖地板上,弹跳了两下,刺目的金光在惨白的电光下闪烁。

脸上那亢奋的潮红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重新被一种惊悸的、死灰般的惨白所覆盖,额角甚至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沿着鬓角滑落。

他下意识地踉跄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柱子上,惊惶地、失魂落魄地望向窗外那翻滚如沸、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怒涛和阴沉得如同世界末日般的天色。

一股强烈到令他窒息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彻骨的江水,悄然漫上心头,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连骨髓都感到寒意。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想收回那刚刚下达的、充满赌性的命令,但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帝王的威严,众人的狂热,开弓的誓言……像无形的枷锁,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开弓已无回头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只能强行压下那蚀骨的心悸,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水榭的湿冷和心底的寒意。

他努力挺直腰背,试图找回帝王的威仪,弯腰,手指微微颤抖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固执,捡起了地上的佩剑。

剑柄冰冷,蟠龙的纹路硌着他的掌心,他紧紧握住,指节再次泛白,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维系着虚幻皇权的救命稻草。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烟雨迷蒙、巨浪滔天的北方——那片未知却注定充满血腥、杀机与毁灭的战场。

眼神中,狂热未褪,恐惧犹存,混合成一种扭曲的决绝。

李璘那道充满赌徒色彩的北伐令,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把,瞬间点燃了荆襄大地。

战争的巨兽,在恐惧与野心的双重驱使下,发出了狰狞的咆哮。

沉闷而苍凉的牛角号声,一声接一声,呜咽般在江陵巍峨的城头响起,穿透雨幕,回荡在湿漉漉的街巷上空。

这号声不再是寻常的报时,而是催命的符咒。

“哐!哐!哐!”急促的铜锣声在每一条里坊炸响。

“奉陛下圣旨!征讨逆贼!保境安民!所有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丁,即刻到东门码头、西门校场集合!违令者,以通敌论处!格杀勿论!”

如狼似虎的差役、披着蓑衣的军士,骑着快马,挥舞着皮鞭,在泥泞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皮鞭带着凌厉的破空声,无情地抽打在来不及躲避的行人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哭喊声、哀求声、怒骂声、差役的厉喝声、皮鞭的抽打声、马蹄践踏泥水的哗啦声……交织成一曲混乱而凄厉的战争序曲。

“官爷!行行好!我爹病在床上,家里就我一个劳力啊!”一个瘦弱的青年死死抱住门框,被两个差役用力向外拖拽,他的老母亲扑倒在地,抱着差役的腿哭嚎。

“滚开!老虔婆!误了军期,你们全家都得死!”差役一脚踹开老妇,皮鞭狠狠抽在青年背上,“带走!”

“天杀的!你们这是要绝户啊!”一个汉子挥舞着锄头,双眼赤红,试图反抗,立刻被几个军士扑倒,刀鞘劈头盖脸地砸下,很快便没了声息,像破麻袋一样被拖走。

“孩子他爹!你不能去啊!”抱着婴孩的妇人绝望地追赶着被押走的丈夫,哭倒在泥泞中。

无数面黄肌瘦、眼神茫然或充满恐惧的青壮,被驱赶着,像牲口一样涌向码头和军营。

码头上,早已停泊着密密麻麻的船只,从巨大的、等待装载军械粮草的漕船,到散发着浓烈鱼腥味和霉味的简陋渔船、渡船,甚至澡盆般的舢板。

小主,

监工手持皮鞭,厉声呵斥:“快!快上船!磨蹭什么!想挨鞭子吗?!”

沉重的粮袋,一袋袋从粮仓里扛出,压弯了民夫的脊梁,汗水混着雨水,在肮脏的脸上流淌。

生锈的刀枪、箭矢,成捆地从武库运出,散发着铁锈和桐油的气味。

新伐的木材,散发着树脂的清香,被锯成板材,叮叮当当地敲打着,在临时搭建的船坞里赶造着战船。

空气中弥漫着恐慌、铁锈、汗臭、木材的湿气、江水的腥咸以及浓重的桐油味,令人窒息。

在靠近城防营的一处仓库重地,气氛尤为紧张。杜维钧的亲信家将杜冲,一个面颊带疤、眼神凶狠的中年汉子,正按剑而立,监督着军械装运。

几个民夫抬着一口沉重的箱子,脚步蹒跚。

“动作快点!没吃饭吗?”杜冲厉喝。

“军爷……太重了……”一个年老的民夫喘着粗气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