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的天空,似乎从未像现在这样,一半晴明,一半阴霾。
铜雀台庆典的喧嚣余音尚未完全散去,那属于胜利者的荣光与喜悦,如同暖阳,照耀在世子曹丕及其拥护者的身上。
然而,在同一片宫阙的阴影下,另一处华美却冷清的府邸中,寒冬已提前降临。
曾经的才子,曹操最宠爱的儿子——曹植,如今正独自品尝着从云端跌落的苦涩。
“父亲……父王今日……可曾问起过我?”
清晨,曹植下意识地整理好衣冠,习惯性地向身旁的老仆问道。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眼神望向院门的方向,仿佛下一刻就会有父王的使者前来召见,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父子二人或品评诗文,或纵论天下。
老仆垂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低沉。
“回公子……没有。魏王……今日与世子殿下在书房议事良久,随后……司马懿大人也去了。”
曹植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
他默默地坐回案前,看着窗外凋零的庭院。
曾经,这里是他与杨修、丁氏兄弟等好友纵酒高歌、挥毫泼墨的乐园,如今,只剩下冷风卷着落叶,徒增凄凉。
“议什么事呢?”
他喃喃自语,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想必是军国大事吧。如今,我连听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种刻意的疏离,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人心寒。
曹操不再与他讨论任何政事,甚至连他精心写就、试图挽回父亲欣赏的诗文,也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朝会上,曹操的目光甚至会刻意掠过他,落在曹丕身上时,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期许。
一次宫宴,曹植鼓起勇气,像从前一样,举杯向曹操敬酒,并即兴赋诗一首,希望能唤起父亲往日的温情。
“父王,儿臣近日偶得一句‘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不知……”
他话音未落,曹操已淡淡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转而看向曹丕,语气温和。
“子桓,近日邺城漕运之事,处理得如何?”
曹丕恭敬应答,条理清晰。
曹操满意地点点头,对众臣道。
“世子处事,愈发沉稳了。”
那一刻,曹植举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成一种难堪的姿势。
他清晰地感觉到,周遭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怜悯,更多的,是彻底的冷漠与审视。
那无形的、名为“储君与藩王”的高墙,已在他与曹丕,乃至他与整个权力中心之间,轰然立起。
真正的打击,接踵而至,且精准无比。
首先是被剥夺兵权。
来自魏王宫的使者面无表情地宣读了命令,收回了曹植麾下仅存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兵力的部曲调兵符信。
“公子,这……”
府上的侍卫长,一位跟随曹植多年的老部下,面露愤懑。
曹植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给他吧。如今我要这些,还有何用?”
“可是……”
“没有可是了。”
曹植闭上眼。
“树已倒,猢狲……也该散了。”
紧接着,是他名下封地被逐一收回的诏令。曾经属于“临淄侯”的广袤土地,在魏国的版图上,如同被无形的手一块块抹去。
这意味着,他赖以维系门客、保持一定独立性的经济基础,正在土崩瓦解。
“公子,陈留那边的庄园……也被收归王府直属了。”
管家拿着账本,愁容满面。
“今年的用度,恐怕要大幅削减了。”
曹植看着窗外,嗤笑一声。
“削减?以后或许连这府邸都未必保得住。由他去吧。”
他知道,这背后,少不了那个总是站在阴影里,摇着无形羽扇的人——司马懿。
他曾无意中听到两个下人在廊下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又是司马大人……”
“嘘!小声点!司马大人只是对魏王说,‘诸子当安守本分,方能国本稳固’……”
“哼,安守本分?这不就是暗示咱们公子……”
“快别说了!小心祸从口出!”
司马懿从未在明面上攻击过他,但那些看似不经意,实则精心设计的“进言”,如同最锋利的软刀,一次次割裂着曹操对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信任。
“父王,司马仲达他……”
曹植曾有一次,在仅有父子二人(他以为的)时,想开口提醒。
曹操却立刻沉下了脸。
“怎么?你如今自身难保,还想非议股肱之臣?”
“儿臣不敢,只是……”
“做好你的富贵闲人吧!”
曹操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