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而他想留着这一份婚书,侵占她的余生时光。

算是利用吧,利用她的弱点,让她不能抽身,让她只能爱他,别无选择。

赵泠此生做得最正确的事,就是在那时签下这婚书。

当时的他很清楚,这婚书是吴之筱在胡闹,她不过是不想要和一个可能长得难看的人成婚而已,没想着能与他长久,还替他打算了和离后的事。

当时的她并不明白什么是夫妻,什么是成婚,什么是长相守,什么是两不疑。赵泠问她时,她还十分天真地说道:“我知道的,成婚前我轻薄你,那叫做不要脸,旁人会对我指指点点,成婚后我轻薄你,那叫做依法不要脸,旁人说不得我。”

她说得倒也贴切,只是太过小孩子心性了,让人忍俊不禁。

就像她放入他暗格里的那份假婚书上边的猫爪印一样,令人见之即笑。

是夏,日光清澈干净,光圈晃眼。

院中梧桐树影浓郁,一片叠着一片,随风在青石板上游走。梧桐树上的雀鸟啾啾喳喳叫得欢畅,墙根下的花草一夜之间长成半人高,也不知道哪家神仙喂养的这些生灵,不经意间突然都冒了出来。

刚刚浇洗过地板的屋内到处都汪着水,走哪儿都湿湿的,透着水气,待着不舒服。

吴之筱搬出竹榻,就在廊下躺着小憩,刚洗过的长发披散,乌黑乌黑地垂坠着,从竹榻上若水般流淌而下。身着罗裙半袖衫,手上拿着阿姊的罗绢紫竹团扇扇着到处飞的小虫子,一本崭新的《柳叶医案》就在她手边。

院中弥漫着淡淡的清苦味,她半眯着眼朝院中的溪水边看了一眼。

只见后山上引到院中的这一道清澈的溪水,潺潺而流,洗涤着竹篮里的葱翠野菜,水清亮而野菜鲜嫩,流水漫过野菜将菜中的苦味给带了出来,飘散在院中各个角落。

架在溪水上的青竹制成的惊鹿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水中青石上。

哒,哒,哒,节奏轻而缓。

坠珠坐着竹凳在水边摘菜,回头见她往这边望,便与她说道:“三娘子莫慌,这些野菜是二娘子要吃的,天渐热她吃不下那些荤腥的,婢子便给她寻了爽口的野菜,我给三娘子备下了葱泼兔和鹌鹑羹,青梅干和葡萄果脯几样点心,保证不会苦着三娘子的。”

吴之筱随意翻个身子,趴在竹榻上,手垫着下巴,说道:“那也不能让阿姊就吃野菜啊,本来身子就不好,还吃得这么素这么苦,身子哪里能好得起来?你也真是的,不劝劝阿姊,倒随她性子去。”

她的小猫跳上她的竹榻,打着滚儿玩她的长发,爪子嚓嚓嚓剐蹭着竹榻,喵呜喵呜小声唤着。

“婢子也同二娘子说过,二娘子说就算再好的饭菜,她吃不下也是白白糟蹋了,还不如做些她能吃得下的。”坠珠低着头仔细地清洗野菜,每一片菜叶都过三四遍水,擦拭叶面上的污渍,与她再感慨道:“三娘子觉得苦,二娘子却不觉得,她整日吃药吃惯了,再苦的菜也没有药苦。”

“你们偏生爱说这些积哀成怨的话。”吴之筱翻一个身,抱起小猫咪拿在手里挼着它后脑勺,道:“若觉得药苦就该劝她吃一颗糖,怎么能习惯吃苦呢?阿姊她身在其中也就罢了,你就别是老说这些话给她添哀怨了,惹得她多思多想的,平白伤心。”

坠珠看向她,笑着打趣道:“三娘子说得这么洒脱,那为何这些日都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啊?是有什么苦得不得了的事难住了三娘子不成?”

“我这几日忙着呢,哪有空整日愁眉苦脸的?”

这几日她是忙,忙着去公主府与积古的嬷嬷闲谈说话,忙着到浮花伎馆找凝露娘子,听她弹弹琵琶,还有那个被她丢在西街小院的狄笛,也得隔三差五给他送药去。

听说狄笛的父亲狄甫循要亲自来临州查办她,还放出话来,必定要她死无葬身之地,为他独子报仇雪恨。

这位左相应该过几日就到了,真是稀罕,堂堂左相擅离都城,就为了查办她一个小小通判?吴之筱快被这些消息吓死了,惶惶不安,依父债子偿的道理,她去狄笛那小院里把狄府循的儿子给骂个狗血淋头,心情好多了。

“三娘子白天看着是挺好的,可一到夜里就捏着那良人枕,翻来覆去睡不着,唉声叹气的,一副求而不得,寤寐思服的样儿。”坠珠将洗好的野菜用剪刀剪得齐整,一把一把地码在竹篮子里,挎着竹篮走到廊前,调侃她道:“就说昨晚吧,三娘子不知道是在生哪位郎君的气,气得都捶床了,那床差点塌了,口中还碎碎念念的。婢子与二娘子说,被三娘子思慕的那个郎君真是不识抬举,竟让三娘子这般烦恼,该打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