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谢公馆的生意便没断过。
秦制衣去世后,谢婉君大抵吃准了她办事更加严谨,但凡寻到稀罕料子,一概送来,钱款甚至都不必她去谢公馆收取,谢婉君公司里的账房定期亲自来结,大抵顺便将常去馆子的账也给平了,秦记不过是顺便而已。
照她送来的料子储备,这张银狐皮怕是要排到明年去了,谢大小姐倒是贵人事忙,全不放在心上,秦水凝暗自下了打算,得往谢公馆打通电话,且她的尺寸也好些日子没量了,小朱真是一点儿大用都没有。
说曹操,曹操到,小朱吹着口哨进店,将秦水凝从回忆的漩涡中捞出。
秦水凝放下预定簿,捡起围裙系在腰间,围裙的口袋里装着勤用到的工具,软尺挂在脖上,俨然已经打算开始干活儿,日复一日罢了。
小朱的魂儿像是还没醒,提着笤帚原地画圈,这也算是一种做工——磨洋工。他见始终没有来客,愈加懒散,还要拉着默不作声在那儿裁版式的秦水凝一起说闲话:“阿姐,你昨晚听戏,去的哪个戏院?黄金?天蟾?还是四雅?”
秦水凝抄着铜裁尺,那是秦记的镇店之宝,从秦制衣手里传下来的,她虽厌恶诸如继承香灯之类的延续,秦制衣将衣钵交给她这个姑娘也是迫于无奈,可若将铜裁尺传给小朱,还不如送给收恭桶的当个搅屎棍。
“有话直说。”秦水凝回道,仍将心思放在案台上。
“昨晚四雅戏院热闹。”小朱忙将吃早点时听来的闲话说给秦水凝听,手里的笤帚也不不动了,“邵兰声大轴唱《搜孤救孤》,满堂叫好,谢了足有三次幕。”
邵兰声是最近沪上正当红的名角儿,唱老生的,也就是昨晚台上的程婴。秦水凝并非不懂戏,却也算不上行家,加之被事情牵绊着,压根儿没往心里去,连那邵兰声的扮相都没记住。
小朱继续说道:“好些太太是极捧他的,可昨晚最大的彩头是谢小姐给的,满满一串金珠,跟定情信物似的,都说是下聘,谢小姐大抵看上了邵老板,否则不至于搞出这么大的场面,据说那些原本捧邵老板的太太们很是不乐意,今晚邵老板的戏,怕是要削尖了脑袋攀比彩头……”
听到“谢小姐”三字,秦水凝这才抬起头,短短片刻工夫,颈肩关节已经僵硬了,她自觉只是纾解纾解而已。看来昨夜她还是走得早了,错过这么大个热闹,可她并非小朱,不是爱看热闹的性子,眼下听闻,只觉得荒谬。
她其实很想同小朱说,你口中豪掷千金、逞尽风头的人,正在昨晚狼狈地倒在了戏院的盥洗室里。可背后说人是非总归不好,其次这话她在心中念上一遍,自己也觉得不妥,任是谁也难将这两件事放在同一个人的身上,难以置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