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西陵早就发现了,林间没有鸟鸣声,草原上常见的野鼠黄羊也不见踪迹,一片诡异的寂静,连吹来的风都带着朽草腐藤的气息。
这是个死地。
他立即取出地图一看。
果然,望鹄岭到了。
“将军,主公进岭了。”云越查看了马蹄印。
魏西陵剑眉紧蹙,望鹄岭,溯回地。
谢映之在信中再三嘱托,不可以进入望鹄岭。否则一切莫可知。
萧暥仓促间没有地图,不知道此间是望鹄岭,看来已经进去了。
他断然道,“云越,率军在此等候接应,并速派人回营地送消息。”
然后他翻身上马,“余下的人,随我进岭。”
野芒城
刘武昨晚没睡好,半夜里被谢映之拽起来上城墙放鸽子,呃不,放鹞鹰。
于是回去睡了个回笼觉,这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才想起来谢大名士还在城里,不能怠慢了,赶紧抓来个士兵问道,“先生呢?”
“谢先生昨夜里就出城了。”士兵道。
什么?刘武一愣,算是明白了,谢先生真是神仙,都不用睡觉。
北狄草原。
阿迦罗回到王庭的时候,已经是一片狼藉的焦土。
一场大灾过后,尸横遍地,到处都是血肉模糊、垂死挣扎的士兵,他们有的拖着残肢断腿在等待巫医的救治,有的肚子上还插着刀剑,在霜冻的土地上等死。
中原人不仅杀戮而且打劫,就像北狄人每年对中原的边郡所做的事一样,现在一股脑儿全都倒回到他们头上。
劫后余生的部众,惊慌失措地看着这个背后一道狰狞的伤口,满面焦黑的人,跌跌撞撞地走来。
一名巫医拿起手中的药匣刚要上前,阿迦罗摆摆手表示不用。
他穿过血流漂杵的狼火市,回到营帐里,才一天功夫他的大帐已经满地狼藉,面目全非。
胡桌掀开,箱子翻倒,那些他精心为萧暥置办的珠宝首饰被劫掠一空,只剩下那些绫罗绸缎的华丽衣裙,被潦草地扔在地上,上面还有军士的战靴踩出的泥脚印。
其中几件锦衣被扯破了,那是劫匪们粗暴地用刀撬下镶嵌在衣襟上的珠玉黄金。刀还没擦净,斑驳血迹染在了衣衫上。
阿迦罗忍着背后的伤痛俯身捡起那罗裙,凑近鼻端,轻柔的锦缎间依稀留着他发间细雨清岚般的浅香,更揪得阿迦罗心中一阵抽搐,阵痛与暗恨交错纠缠。
心痛的是,他曾经穿过的衣裙被如此粗暴作践,憎恨的是,践踏它们的,却正是他的士兵!
阿迦罗一件件收拾起散落满地的物什,这是他们新婚的大帐,一起生活了七天的地方。他在这里冒着一刀穿心的风险探幽觅香过,也曾抱着他缱绻达旦。没想到同床异梦,萧暥最终想要的结局是这个!
大帐中央,那古琴还在,琴弦已断,琴骨已裂。
他的手指抚过琴弦,发出铮的清响,不知萧暥最后给他弹奏的那一曲,究竟怀的是什么心思。
琴案下藏着一支发簪。
藏得很好,才免遭劫难。
看来萧暥对他手下那帮匪兵的脾性是摸得很透了。
他握着那簪子,上面还缠绕几缕青丝。
他捧在心尖上的人,最后狠狠一刀剜入他心底。
他不在乎被车犁背后捅了一刀,却在乎那只递刀的手,修长秀劲,几曾入梦。
这个结局,那只狐狸终于满意了罢?
萧暥把戒指还给了他,把他母亲留给的发簪藏在了琴案下,把宝刀递给了大单于,引他们父子相杀。
他给他的一切,萧暥一件都没有带走。不是留在帐中,就是扎在他心里。
做得真够绝的。
除了那六角盒里空空如也,他喜欢吃的小松子和甘果蜜饯,颗粒不剩,居然还记得吃完了走。
阿迦罗收拾了一下大帐,胡乱找了水擦了把脸上的黑灰,等他掀开帐门出去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世子!”栾祺满身是血,踉跄着上前,
“真的是世子!我还以为你死了!”他眼眶红了,声音哽咽,只有一对眸子清亮照人。
阿迦罗二话不说,几步上前狠狠抱住了栾祺。
“好兄弟!”
在狼火市时,铁托和穆硕的混战中,栾祺受伤昏厥,反倒侥幸没有中术变成傀儡。
“世子,洛兰部还有人,还能为你去战!”栾祺哑声道,
他说话间,周围陆陆续续聚拢过来一些满身血污蓬头垢面的人,有士兵也有牧民。
天空冻云密布,霰雪纷纷扬扬落在他身上。
下雪了,草原上的第一场冬雪。
他们的营地被摧毁了,没有粮食,没有过冬的物资,牛羊都被劫掠一空,广原岭的山匪如同一群蝗虫,所到之处颗粒不剩,留给他们的只有呼啸的朔风,和草原上严酷的冬。
没有食物和皮袄,一场大雪后,他们都会被冻死在这漫长难熬的朔北雪原上。
阿迦罗深吸一口气,相处了那么多天,他了解那只狡猾的狐狸。
萧暥放过了他们的部众,并没有搞屠杀,因为他知道屠杀会激起剧烈的反抗,徒增伤亡,他不会费这个劲的。
所以他让手下的匪军劫掠了粮食和御寒物资,捣毁他们的帐篷,这是要困死耗死他们!让他们即使幸存下来,也从此一蹶不振!
看着风雪中惶惶不安的族人,阿迦罗拿出了他最后离开神庙时,从烈火中得到的东西,“勇士们,单于铁鞭在此,我们依旧是驰狼神眷顾的子民!草原上的驰狼是不会死在严寒、饥饿和伤病中!”
所有人的的目光都聚集在他手中的铁鞭上,全场肃然。那是十八部落的结盟铁鞭,无论草原上的儿郎散落在何方,都会最终凝聚成一股,就像铁鞭掠起的疾风,横扫脚下的大地,所向披靡!
阿迦罗琥珀色的瞳仁里渐渐燃烧起燎原的野火,“中原人劫走了我们的牛羊,捣毁了我们的帐篷,想让我们死在这朔北漫长的严冬里,但是我们不会死!更不会让他们如愿,驰狼的子孙,我们不仅要活下来,还要夺回一切本属于我们的东西!”
“大单于!”“大单于!”
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回旋在北狄营地里,响彻云霄。
阿迦罗站在猎猎朔风中,割开手掌以血抹额,“我发誓,今后永远不会让你们忍受寒冷和饥饿,我会带你们重新成为驰骋于草原的狼群,我让伤害你们的人付出代价!”
严酷的寒冬,恶劣的环境,短缺的食物,他会带领他们活下去,带领他们重新赢得胜利!
统一十八部落,横扫中原,饮马江河,如果说从前是为了雄心,那么今后,就是为了复仇和掠夺,为了这喋血的一夜和这万千勇士的亡灵!